乔佳曼听过爸爸出轨的细节。
那一次,她和妈妈坦白了。罗凤华发现这不再是秘密,再也压不住自个儿的心酸,与女儿细细说起。
“我不知道他后来找了几个,但一直记得第一个。”
“他推掉工作也要去同学会,去见那个女人。我觉得不对劲,他说自己年纪大了,怀念过去。”
“他向来对珠宝没兴趣的,突然买什么金凤凰,红宝石的。我打听了才知道,那女人是丹凤眼,眼角有颗红痣,就喜欢红红火火的色。”
乔佳曼便也记住了。
那个女人是丹凤眼,眼尾有红痣。
她想不到自己见着真人,是在爸爸的葬礼上。她的内心翻江倒海,那个女人却捧着花,面色平静,迈着沉稳镇定的步子往灵堂走。
乔佳曼咬了牙,要上去赶了。
楚凌林拉住了她,“等等。”
“等什么。”乔佳曼眼见着那个女人要进灵堂,急了,“她不该来的!”
“你一闹,你妈妈就知道了。”
乔佳曼想到妈妈说起这段往事的凄苦表情,停下了。
是啊,她都这么激动,妈妈知道以后更会哭了?她赶了人图个爽快,传到其他人耳中怎么办?如果别人知道女人的身份……
乔佳曼不敢想象。
楚凌林看她冷静了,轻声劝,“我去赶人。”
乔佳曼看向楚凌林,抿抿唇,“你要和她说什么?”
“不用说,她就会走。”
乔佳曼不大相信。
楚凌林没再解释,向灵堂走去。他一出现在女人能发现的范围,女人就吓着了,急急忙忙转个弯,往另一个灵堂的方向走了。
乔佳曼终于松口气,也走上前,“她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楚凌林提议,“我们等一等?”
“嗯。”
乔佳曼没进灵堂,选了门廊柱子旁边站着。
不知怎的,她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不想进灵堂。
她痛恨那个女人,却又忍不住去想:如果爸爸在天有灵,看到她赶走那个女人是什么感觉?或许,爸爸希望那个女人来看她。
乔佳曼一想到这儿就憋得慌,感觉各种情绪在体内翻涌,搅得她不能安生。她不知道怎么办,鼻头一酸,眼泪又漫上来了。
楚凌林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递上手帕。
乔佳曼下意识接了,擦掉眼泪,发现这条手帕有点眼熟。
翻开来,看到“c&a;q”的绣花就明白了。
这是她送给楚凌林的礼物。
她挑选的时候,考虑到楚凌林那个沉闷的性子,选了一条最保守没特点的灰色手帕。她放在礼盒里,越看越觉得寡淡,心血来潮拿起了绣花针。
原来想绣上他们的名字缩写,真动起手发现自己水平有限,绣个姓就差不多了。
她完成得不错,针脚整齐漂亮。
只是,c&a;q看起来不像是有意义的图案,更像是一个牌子的角标。
乔佳曼后悔了,送给楚凌林的时候说的是谦辞,“绣得有点难看。”
楚凌林看了看所谓的绣花,实诚说,“没事,在角落看不见。”
也就是他认为挺丑的。
乔佳曼挺来气的,“那你别用了!”
楚凌林改口说好看,但确实没用过。
久而久之,乔佳曼以为楚凌林扔了,愤怒劲儿过去就忘了这事。她在楚凌林那儿感觉到的失望和愤怒多了去了,一件件去计较,真能把自己累死。
隔了两年,她又看到了这条手帕。
乔佳曼心情复杂,“为什么带这条手帕?”
楚凌林的答案也简单,“因为你会哭。”
“这是我送你的。你那时候说丑。”
“我没说过。”
“你也没用过。我以为你丢了。”
“在书房抽屉里保存着。我不会丢重要的东西。”
乔佳曼眉头一皱,斜睨过去。
楚凌林不避让,坦然对上她并不客气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紧绷,他放松。
乔佳曼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不知不觉站得更直,捏紧手帕,把这么一件小事搞成了审问,热血沸腾,斗志昂然。
楚凌林默然受着,有问必答。
乔佳曼盯着盯着,自个儿先虚了下来。
两年前的事,计较有什么用呢。
“哦。”她随意应了一句,低下头盯着手里的手帕。
楚凌林却笑了一下,“不哭也好。”
“……”
乔佳曼确实忘了自己想哭的事儿。
她也觉得这样挺好,却不想如了楚凌林的意。她故意板着脸,再瞪过去。
楚凌林被她瞪了,还是保持着微笑。眸光定在她的身上,凝神专注,生怕错过一秒的对视似的,有点灼人。
乔佳曼别扭,先避开了,“你……”
她想说别看了,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哭过变得有点哑,带着鼻音分外软糯。没什么气势,倒是像撒娇。
她没能说下去。
楚凌林听不清,趁机走近一些,“什么?”
他们离得很近,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乔佳曼心思更乱了,避开对视,一时间忘记自己该说什么。
突然,手机响了。
乔佳曼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黑衣,也看到了那条因为爸爸而哭湿的手帕。恍惚一瞬,终于理清了心情。
事已至此,她竟然还会被楚凌林影响。
她太没用了。
乔佳曼懊悔,咬咬唇用小小的疼惩罚自己一把。
疼痛后便是清醒,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准备走到旁边去接。
楚凌林亦步亦趋跟上。
乔佳曼清清嗓子,说出了冷漠的一句,“走开。”
楚凌林止住了脚步。
乔佳曼得以走到了稍远的距离,接起电话,“妈,怎么了?”
“曼曼,你在哪里?人差不多到齐了。”
“来了。”
乔佳曼答应着,脚下已经走出两步。
楚凌林眼见着她要走了,赶紧跟上。
乔佳曼听到脚步声就有了数,挂断电话,第一件事就是将手帕扔了,“别跟着我。”
手帕就这么落在了地上,浅淡柔和的色彩在黑色地板上分外显眼。
楚凌林没想到她会扔掉,愣住了。
乔佳曼没看一眼,快步离开。
走到门口,她免不了要拐弯。眼角余光注意到楚凌林仍在原地。
他拿着她扔掉的手帕,定定站着。
周围全是黑白,庄严肃穆。他站在其中,明明是一个大活人,却垂头丧气跟失了魂似的,融在了压抑悲伤的氛围里。
乔佳曼冷哼一声,加快脚步。
他再悲伤,也与她无关了。
楚凌林看着乔佳曼走远,没追上去,叹叹气看一看脏掉的手帕。
这儿是瓷砖地板,经常打扫,脏不到哪里去。可这是乔佳曼亲手扔掉的,上面有干掉的泪痕,摸起来凉飕飕的。
在他看来,已是面目全非。
楚凌林才知道方才的气氛缓和是一种错觉,不敢追上去了。
过后再说吧。今天是送走岳父的日子,乔佳曼心情悲痛,需要一点整理的时间。
楚凌林没再厚着脸跟去吃饭,打算明天再找。
他回到家,见到了端坐的妈妈。
凌淑婧瞪过来,“你还知道回来啊?”
楚凌林漠然反问,“你不是不认我了吗?”
上次他让妈妈闭嘴,说自己不会离婚。凌淑婧气到破音,大骂他没良心,放狠话说不认他这个儿子就走了,走之前还把玄关的花瓶砸了。
不过两天,妈妈又找上门了。
楚凌林不忙进门,先把新换的花瓶放在一个不好拿的角落。
插花是乔佳曼的作品,不能随便扔。
上次的花瓶碎了,他就换了一个。瓶子可以一直换,花束三番五次地摔,可能就有点受不住了。
凌淑婧没在意他这个动作,只计较方才的话,“我不认你,你就跑去拜别人的爸?”
楚凌林冷哼,“那是我岳父。”
“他可不把你当女婿。他生前看不起你,做了鬼也不会稀罕你的……”
“别说了,我不会同意离婚的。”
楚凌林哪会不知道妈妈的心思。
不就是说起从前的不快,让他与乔家产生隔阂?他不想听。
他的阻止只是口头上的,希望妈妈觉得没趣自己回去了。
凌淑婧不乐意这么算了,追上来说,“干嘛不离?她有什么好?喂,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楚凌林不理会,走自己的。
进了房间,关门,清净了。
凌淑婧不甘心再拍门几下,“喂,去过葬礼要换衣服,洗个澡去去晦气!不要直接躺床上!”
楚凌林无视这些念叨,去洗了一下掉过地的手帕,用吹风机吹干。
手帕变回干爽柔软的质地。乔佳曼拿在手里那么久,在上面留了一点淡淡的香气。他只用清水洗,没有影响这隐约的气味。
他整齐叠好,放回原来的抽屉,去看乔佳曼说过的装礼物的柜子。
柜子里确实有一堆没有拆封的礼物,或大或小,整整41件。
他不知道乔佳曼是以什么心情扔进去的。
楚凌林忽而想到乔佳曼送的那些礼物。他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乔佳曼便送实用的东西。围巾,领带,衬衫,外套……他都会用,用着用着自然淘汰,不见留存。
除了那条刺绣的手帕。
乔佳曼一个劲说丑,他便以为她不想被人瞧见,没用过了。
楚凌林细细回想,还记起了一个留下来的礼物。
小狗玩偶。
乔佳曼说,这只狗满脸不高兴的神态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楚凌林翻箱倒柜,找着了那只不高兴的狗狗。
今天的手帕让乔佳曼与他说了几句话,再用其他带着回忆的礼物,说不定会有效果。
楚凌林拿出来,想放在显眼的地方免得忘了。
最显眼的应该就是车里吧。
他下楼,发现妈妈不在客厅。
而厨房那边传来一个暴躁的大嗓门,“别放这个,他不喜欢吃的……你别动,我来炒!我的儿子我知道,过了火候都不爱吃了。”
嘴巴再毒,做的还是照顾儿子的事。
凌淑婧就是这么一个不好相处,又真爱孩子的母亲。
楚凌林若有所思,放好玩偶就坐在客厅了。
凌淑婧端了菜出来,累得满头大汗。她原来是平和的表情,见着他,嘴巴一瘪硬是拔高音调,“哟,肯下来了?你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乔家的晦气这么好闻?!”
楚凌林听到“乔家的晦气”,皱了眉,“你怎么还没走。”
凌淑婧脱下围裙,往地上一扔,“这就走!懒得看你这晦气玩意儿!”
又不欢而散了。
晚上,楚凌林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爸爸没有妈妈那么暴躁,但也觉得离婚最好,“我上次看到曼曼像是疯子一样找你,是怀疑你出轨吧?现在她爸没了,她只会更疯。这种人有什么好?离了吧。”
“她不疯,是我做错了。”
“你真是……算了!我看你撞墙多久才知道回头!”
当初他离开家里的公司,爸爸也是这么说的。
楚凌林习惯了,在被挂电话以后还能冷静定一下闹钟。
明天6点出发,到乔家门口继续等。
楚凌林按照计划行事,天没亮,就捧着一个小狗玩偶出现在了乔家门口。
周姨出来了,“不用等了。曼曼不在这。”
“去哪了?”
“搬走了。这是她让我给你的东西。”
楚凌林愣住了,一时没接周姨给来的东西。
周姨早有所料,直接塞到他的手里,“拿着吧。曼曼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楚凌林稍稍定神,打开袋子一看……
里面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还是签了乔佳曼名字的。
里头还夹了一张字条,写了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并注明:“我们能谈的只有离婚。有事直接跟我的律师联系。”
楚凌林皱眉,捏紧这一份文件。
天还没亮,风吹落叶凄凉萧索。
楚凌林一个人站在庞大庄园门口外,拿着《离婚协议书》不知如何是好。
周姨乍看觉得可怜,细瞧又觉得好笑。
楚凌林的表情,跟他怀里那只丧气脸的狗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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