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文教绣,却与他人不同,先不去讲材料,也不去教针法,只叫嘉章去看画,哪些作得粉本,哪些作不得,一一指点明白。却又巧极,嘉章爱图画,闲常无事时还总要在纸上画些神仙鬼怪玩玩呢,这会儿自然兴兴地去看画,虽看不出好丑,总觉得有趣,要比过去念的书有趣。
佩文又俯身去看令仪的绣,敛额叹道:“人家常说熟能生巧,这话不错,许多道理不用人教,做得多了也就自然理会得来了。巧是够巧了,应付裁剪缝补尽够了。只是眼界未高,花样子便选得不好,总嫌俗恶。牡丹蛱蝶,这些寻常花样偶一为之倒不伤损了什么,天天只在这些花样里打转,一刻不歇,好比千里驹牵磨,任你怎样的性灵都要被磨掉的。这样要改过,怕比从头学起还难些,要早些有人同你说上两句怕还能好些。这手法看着倒熟,你却是同谁学来的这本事呢?”
“在家时跟着母亲做过,自投靠在府中,夫人责了课下来,限了一天要完多少工上去,曾向府里妈妈们讨教过,自己照着花样胡乱去做的,并没有谁教。”令仪低声回道,还有些不服气,心里驳道:“那样绣法,一年绣个三两幅算极快的了,富贵人家有时买了,摆在屋里做个点缀,寻常百姓家里哪用得起呢?既用不起,便卖不脱手。这样绣法,只能消闲遣兴,却有什么用呢?在家时,为着单绣花救不得穷,母亲有时还要替人家补旧衣裳,连花样儿都省去了哩。在这里,夫人一天要限多少多少,哪容你慢慢去琢磨?”只是想着,口中并不说出。
那头佩文心里纳闷,这手法分明面熟,好像当年教习的手法,只是自己当日也没能学得来,做丫头的,何由得亲?或者竟叫眼前这丫头偶然摸索着了,也未可知。这也是因缘际会,有缘法的,要避也避不开,没缘法的,相逢不识,对面也要错过。佩文只问了这一句,便不往后问了。
红儿端了果盘食盒上来,放下食盒,侧着身子朝佩文嗔了一句:“快些吃吧,一早上这儿来,就没见你歇过。”佩文笑着要去拧她的嘴:“可不是,我们都是忙人,哪能像你镇日清闲,在眼前现来现去呢?”“呀,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辞了你出去,不在你跟前现,叫你寻不着,看你忙不忙呢。”红儿脸还鼓鼓的,要不看了她眼里掩不住的笑,倒真像发了恼。佩文也笑了去捉她的肩膀:“你可别拿了这话怄我了,要你自己心里真舍得走,这会儿我拿了赤绳儿也系不住你的脚呢。”红儿先还瞪着眼睛,靠在案边,听了这话,大概想起什么来了,朗声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掏出手绢揩了才算。
这边闹着,全不想到那旁还有两人。嘉章对着令仪咬耳朵,热气喷进令仪的耳朵,从耳朵痒到心里。那时寸心已乱,声音反听得不怎么清楚,但令仪不憨不痴,也猜着是怎么一回事,连耳朵都羞得通红。嘉章说的是,自己欢喜姨母,要能像姨母那样就好了。令仪断续之中,听了“欢喜”两个字,心头已经小鹿儿乱撞。她们都羡慕佩文和红儿,佩文和红儿似乎要比这里的人少一点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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