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周末下午，万河北边的桥上又是陆续不断的车辆。一位位学生背着包，有的拉着行李箱来到河川中学。
昨晚熬了一夜，今天，陈子曜也是下午一点多才醒来。
洗漱好，手机上就有了几个宋宇打来的电话。他也没再回，骑着车一路直达平镇台球厅，刚进门便看到宋宇在那儿拿着杆比划。依照宋宇的德行，连续几个电话除了台球厅和网吧，几乎不会有其他什么事情。
他也没吃饭，打了几局，又窝在沙发上眯了一阵。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五点，直赶到了河中。
班里这会儿人几乎满了，宝弟的位置还是空着的。
陈子曜来到位子上，刚放下包没多久，后门便被“嗙”地冲开，宝弟从外面跳着跑进来，难得一见，他背了一个包，却也是不是很正经地背在胸前，像是个盔甲一般。
迎宝：“我咔咔，怎么都来齐了。”
陈子曜：“宝弟今天来得不早。”
迎宝：“下午家里包饺子，来得晚。”
说着，拍了拍胸前的书包，低头拉开拉链，“怕迟到，在家里没吃，我姐让我带来吃。”
“什么？！宝弟，有饺子！”前排的齐维眼睛瞪得老大，转过身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两支补作业用的笔。
宝弟掏出饭盒，放在桌子上，一盒，两盒，三盒。
“你姐挺疼你的，给你带那么多。”陈子曜看着三盒满满的饺子笑说。
“那当然，朱西最疼他。”齐维伸着小手慢慢打开一盒。
宝弟解释道：“我一盒就够了，其中一盒是我姐让我给大维的，还有一盒，让我给别的朋友分着吃。”
齐维咧嘴一脸愉快，“阿朱真好。”
随即，也没顾得上拿筷子，直接塞了一个进去，“真好吃，还是熟悉的味。”紧接着又是一个，身后要补的作业也抛在脑后。
陈子曜看着他，倒是有些好奇，“味道有那么好吗？”
“不用质疑，你也尝尝，你不是没吃饭吗？”齐维说着。
“还没吃饭吗？快，这盒你吃，待会儿也不用去食堂了。”迎宝把饺子推到他的面前，顺手帮他打开。
饺子还是热的，雾气在饭盒上留下水珠痕迹，淡淡的饺子香气萦绕着。
“这是猪肉馅的吧。”他猜测着。
“对。”
陈子曜看着它，心底涌出一股想要尝试的感觉。
几秒后，他微微笑了，“谢了宝弟。”
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进入口中，咬下去，蔓延在口中的是让他怔住的味道，那种熟悉温暖的感觉，像是要把他带入回忆中。
系着围裙的陈母拿着饺子皮，舀入肉馅，娴熟地捏好一个好看的饺子，放在面板上，按照顺序排成一列列。白嫩嫩的饺子皮上，沾着些面粉，更有了几分家的味道。
陈贤从厨房里端出两盘刚刚下好的饺子，“先别忙活了，快吃吧。”
“让小曜先吃，我这还有点儿就结束了。”说着，把盘子放到他的面前。
他拿起筷子，吃着这一口惦记许久的水饺。此时的饺子把口腔烫得有些疼，但那口简单鲜美的味道，带来的是满足感。
“妈，你做的这饺子还是这么好吃。”
现在，这个味道，几乎和母亲的饺子味儿一模一样，像到让他都觉得这是出自陈母之手一般。
“这是朱西做的？”他问起。
“嗯，我姐做的，我和我叔都爱吃她做的饺子。”
“真的很好吃。”他缓缓道，语气是自己发自内心的真诚。
话毕，也没再多说，埋头认真吃着饺子，一口接着一口，饭盒里的饺子也慢慢见底。
看着剩下不多的饺子，陈子曜停了下来。一瞬间，竟舍不得吃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有时候，人的想法一时间变得那么快。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道道晚霞在天边停留，夕阳离落下的距离也不再遥远。
母亲包饺子的场景再次浮现，从而夹杂着自己幻想的朱西带着围裙包饺子的场景，两者很像。
其实不过是他没有见过朱西包饺子的场景，凭借和母亲极为相似的味道，便总会觉得她们包饺子时的场景也一致。
嘴角上挂上了笑，陈子曜拿起筷子，继续夹起剩下的几个，用着正常的速度吃掉。
没有加快，也没有过度留恋。
对他来说，能再次尝到这个味道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了，毕竟，陈贤还吃不到呢。
饺子已经被头顶的风扇吹凉了，脑中对陈母的思念与回忆也继续藏进心底。
脑中取而代之的，是朱西那个姑娘的身影。
12
隔了一天，下了一场雨，降了些热，空气又回到了前两天春日的温度，夜里也有些凉爽人。
朱西在位置上整理着今天的错题笔记，心思专注，把刚刚放学铃响起的事情也抛在脑后。最近，她总是在一种题型上犯着错，前一次的笔记旁，还特意用绿色的笔标注了出来。没想到，今天依旧没逃过一劫。
看来，晚上得给清辉哥打通电话请教一番了。
沈清辉的妈妈和朱父是堂兄妹，沈清辉年纪比她长些，是她的表哥。小的时候，每逢寒暑假，她总是在奶奶家待着，和跟着外婆生活的沈清辉是邻居，她、迎宝和沈清辉三人，总是一起玩着，关系一直很不错。
他的成绩很不错，就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朱西有什么问题，也总是找他。
再抬头，宝弟已经坐在了她前面的座位，教室里也不剩什么人了。
朱西习以为常，“走吧。”她的书包在上一节晚自习下课时就收拾好了。
迎宝趴到了她的桌子上，“姐，咱每次回去都比别人晚，我都饿了，晚自习也没吃东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那，姐姐争取明天早点儿？”
“哎。”此时，他也没了什么精神。
人家每天就填饱肚子这一点爱好，现在也不能自由实现。
朱西不好意思笑笑，脑袋一转，忽然想起什么，站了起来，连忙道：“我能让你不回家就能先垫垫肚子，而且还好玩。”
迎宝眼睛一亮：“姐你要带我去小卖部吗？还是去街上？”
“不，比那好玩多了。”
几分钟后，朱西拉着迎宝来到了操场角落的枇杷树前。
“我咔咔，姐，你这个想法不错。虽然说，在我心里还是比不过小卖部的零食。”迎宝仰头看着树，“还没熟吧。”
那年的气候很奇怪，树上的果子要比往年长得晚了许久，导致现在都快正式入夏了，果子还是青着的。
“没熟的好吃。”朱西说着，她去年就惦记这树上的果子了，只不过当时是高一，没敢摘罢了。
“开始吧，这会儿应该没人能抓到。”
现在操场上回宿舍的人都不多了，操场上也没看见值班主任巡视的手电筒。
两个孩子，蹦跳着够着这树上的果子。
晚上行动的好处，是不容易被发现，方便行动；坏处，是不容易看见果子，不方便行动。
这本就是棵老枇杷，也要高大些，随手就能够到的也不多，两个人跳了一会儿，脖子也有些酸了，才摘得几个。
“姐，我抱着你，你摘。”
“好。”
迎宝刚用力把朱西举起来，一道手电光打来，吓得迎宝和朱西一激灵。
“好你们！没看见上面的“勿摘”吗？”是个保安老师。
“不摘那不浪费吗？”迎宝喊着。
“快放下你们摘的，这可是校长最喜欢的！”
“老师，给我们几个吧，都快熟了你们也不摘，我们今天还好心帮校长给摘下来了。”朱西用着温温和和地嗓音喊着。
“你们哪个班的？我要通报你们！”说着，就大步朝这边走来。
“快跑！”朱西扭头对迎宝说着。
迎宝愣了下，抱着她就跑。
“放下，快。”
“哦。”他这才反应过来，放下朱西。
两个孩子捧着手里的枇杷，风一样地往校门口跑着，手中的枇杷被攥得紧紧。
一旁摘完几朵白色桔梗的宋宇看的笑得肚子疼。
他一路笑着来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发现一旁的陈子曜还没有走，赶忙走上前分享。
“你被女鬼附身了？”陈子曜淡淡道。
“瞧你这话说的，刚刚在操场那儿笑死了。”
陈子曜露出疑问。
“我今天特意一下课就去操场那儿摘花，摘完，刚走远几步，就看见你们班朱迎宝和一个妹妹一起，听说话，那应该是他姐。
两人把校长最喜欢的枇杷给摘了，还被老师发现了，你不知道，那手电筒一照，像是捉贼的。
老师让他俩放下，朱迎宝他姐说，‘给我们几个吧，都快熟了你们也不摘，我们今天还好心帮校长给摘下来了’，这妹妹真逗，偷摘个枇杷，还说成这样，我在旁边看着他们，笑得都他妈想打滚。”
陈子曜心中略微惊讶，有些颠覆一直以来对朱西的认知。
几秒后又勾唇浅笑，自己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学习很好看起来从不犯错误的温静女孩，跳起来偷偷摘枇杷的样子。
那棵老枇杷树可不容易摘，而且，他记得，昨天从那儿路过，枇杷还是很青的，结的也不算多好。
“靠，光顾着看戏了，手上的花也没来得及送。”宋宇反应过来。
陈子曜从思绪中抽出，看向他手中的那束花。
他们停车的这片区域，是最西边的位置，灯也没有东边密集，上面的那盏孤零零的灯即使再亮，也无法把所有的地方估计。他们车的位置的灯就很暗。
白色的花，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陈子曜把花拿在手里简单观赏。它们的模样倒是和玫瑰有些相似，但是花苞似乎要比玫瑰大。花瓣儿有一种比带着傲气的玫瑰更加柔和纯洁的美。
绿色的花萼翘起这尖，增加了些倦意和媚，却不俗，更显韵味。
在朦胧的光亮下，白色桔梗更是透露出一种极为舒适的绿意。
“这花挺好看的。”
随后，便把花还给了宋宇，今天也没等他，自己上了车，调了个头便离开了。
回到家时，家里难得亮着灯，窗帘没有拉上，落地窗外的那一片地都被灯光打亮。
走进去，陈贤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玩着东西，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皮夹克弹着烟灰的青年人，钟震，三十多岁。
茶几上摆放着一些稀奇玩意儿。
“阿曜回来了。”钟震扭过头。
“钟叔，你这是又从哪儿淘来的东西。”他走过去，低头拿起一个有着年代感的打火机，翻盖倒是有趣，上面的纹路不错，经过时间的沉淀，更有意思。
“我那天去进货，路上碰到一个摊儿，就是在那儿发现的。”他说着，又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像是枪的模样，却又有几个环和筒，“看看，枪式灭火器，这可是从旧货市场搞的。”
陈子曜看了眼，敷衍道：“不错，我上楼了，你们继续。”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钟震向来喜欢这些玩意儿，陈贤也感兴趣。他每次搞到一些东西，都会过来让陈贤看看。
陈子曜倒是没有多大的兴趣，有兴趣也不敢多表现出来，毕竟钟震能拉上他聊上一夜。
“再看看诶。”钟震招呼着。
“咱俩看，别管这小子。”
12
河川中学午睡的铃声在一点二十准时响起，教学楼的外面此时已经没有了什么人。
班级里，大家更是纷纷扔下手里的作业，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朱西扭头看了眼时间，合上面前的语文阅读，慢慢站了起来，来到正要午睡的班长身边。
小声道：“班长，我去趟办公室拿东西。”
“去吧。”班长见是她，直接放行。
“谢谢班长。”
她走出教室，轻轻关上门，随即也放松下来，不急不缓地走上楼梯，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二楼的这个办公室，一般中午时间没有什么人。来到老师的座位上，拿到上午时老师叮嘱上课要用的试卷，也没多待，走了出去。
一阵风从走廊吹来，拂在身上很是舒服。照在走廊地面的阳光，看着便是温暖的模样。
朱西抱着试卷，往前走了几步，趴在走廊的墙上，昂着头感受阳光倾洒在脸颊上的快乐。
她喜欢阳光。
楼下的树沙沙作响，今日午间风不算太小。
她忽然睁开眼睛，头朝着操场的方向探着。这个时间，操场一个学生都没有，更别提老师了。那棵老枇杷树，枝叶正在风中飘扬，周围很是清净。
昨晚，她和迎宝一共也只是摘了三个，味道的确不错。
她有些嘴馋，最近吃酸吃得有些上瘾。
而且，这棵树，校长也不会去摘着果子吃，都是熟了后大家随手摘着吃的，也没人顾及上面勿摘的牌子。
“不摘，确实有点可惜。估计再过两天想摘，大家都把它摘完了。”她在心里嘀咕。
几秒后，拿着试卷快步就近下了楼梯，往操场奔过去。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零散，散下来的那些头发更是顺着风吹去的方向扬起。
风吹来的方向，是东北方。
是陈子曜的方向。
来偷闲透气的他，也同样被卷入这场午风中。
他站在操场的东北角，面前的一棵槐树掩住了他的大半身影，让人不易察觉。
远处的姑娘奔跑着，最终，站在了操场另一角的老枇杷树下。
距离隔得很远，他也只是能望到身影和大体动作。
他看着那个姑娘蹦跳着伸手够了几下，可能伸手够到的地方果子结的少，她几乎颗粒无收。
片刻后，朱西停下了动作，往树前走着几步，踩着旁边的石头，扶着树干，一步一小心地往上爬着。
枇杷树，再高也比不过杨树、梧桐树，顺着树干爬了几步，便很容易够到枇杷果。
他的嘴角带着些微微的笑，和头顶的太阳相衬。
陈子曜没想到，今天她还会来，昨天宋宇说的，倒是一点都不夸张。
枇杷树上的姑娘，一手扶着粗树枝扶着，一手摘着果子。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总觉得不安全，陈子曜嘴角抿了抿，心中是隐约的担心，同时也不时朝办公楼看过去，替她观察着是否有老师巡查。
朱西摘果子的动作些许笨拙，速度但还算快，很快就收手，扶着树干慢慢下来。
她站在树下，双手捧着果子，左右环顾了圈，确定着没有老师。
估摸着，也没摘多少个。
陈子曜猜测着，轻轻笑了出来，这枇杷果两只手捧起来都不费劲。
只见她朝旁边的白色桔梗花丛看了眼，走了几步，弯腰摘了一朵，便揣着果子和花快速小跑着离开，一副唯恐被人发现的模样。
东北角，陈子曜的目光追逐着她，心底那种异样的感觉总是带动他的嘴角。
陈子曜微微昂头，那广袤无际的蓝天，几朵淡淡的白云飘动。
阳光此刻耀眼无比，直击他内心的最深处，将其完全照亮，一览无余，再也无法隐藏。
在尝到那口饺子，那种感觉就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不是吗？
只不过，那天，他还无法接受自己的感情。
他挪过视线，把目光放到女孩奔跑着离去的身影。
“陈子曜，你真是栽她身上了。”他对自己说着，无奈似的摇摇头，“你喜欢上她了，承认吧。”
彼时，操场上，只有两个人。
她和他。
一个半逆着风奔跑离去，
一个站在槐树下观望。
那个晴天午后，陈子曜也明确下了自己的喜欢。
蓝天见证，白云见证，太阳见证，槐树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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