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范跺着双脚说,一旦北京城陷落,蒙古大军南下,所向披靡、势不可挡,你我都没有葬身之地。我看你们营帐和关卡里,尚有许多司兵,再招募一些司民、奴隶、袍哥,也可以组织几万勤王大军呀。

    黑虎星黄甲最听不得别人“所向披靡,势不可挡”的话,天底下哪有我黄甲的对手呢?他俺答汗就是有两头两嘴、四臂四脚,我黄甲一墙锤也可以把他捶成肉酱包饺子。所以,他十分蔑视地说,要几万大军干什么?关羽温酒可以斩华雄,我黄甲仍然可以洗脚败俺答汗。

    支罗土司现有司兵五万人,攻打唐崖土司城去了三万,家中只剩下两万。如果再招募一些司民、袍哥、奴隶,组成五六万勤王大军也是做得到的。黄河生怕黄甲胡乱说下去,把支罗土司的家底抖搂了出来,立即对陈时范说,大人是支罗土司的恩人,定当竭力效劳,可否先回江北的万县衙门歇息,我们商议好了给您回话?

    陈时范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你们商议是可以的,今天不发兵我不得走。要不你们把我砍成两块,丢进川江喂王八,因为我这样空手回去,陆炳大人也不会饶恕我,一样被砍头灭族。

    黄河稳稳不惊地说,即或出兵解北京之危,也得走唐崖和土司老爷一起呀。陈时范慌忙说,不行,走唐崖土司弯了一个倒拐子,只怕黄花菜早凉了。支罗寨到北京城有两条线路。如果走万县水路,经川江、三峡,在武昌府

    上岸,然后旱路经开封府、保定府,到达北京城下,是一条直线。如果走唐崖旱路,必经高山深沟的武陵土司地界,再经常德府,渡江经武昌府,然后北上,  是一条倒拐子线,路远三分之一,费时多一半。不过,黄河也清楚,朝廷已经下达圣旨,如果不出兵救援,肯定要被朝廷围剿清算。既然如此,不如答应出兵,大军赶到北京城时,估计早已被蒙古大军破城擒王了,再率军回来也不迟,  给明王朝送一个顺水人情。同时,黄河还想,如果蒙古军先行撤退了,支罗土司军可以开进北京城,趁机杀了嘉靖皇帝,占据京城,夺了大明天下,都是有可能的。但是这些想法,不能当着陈时范的面说出来,只能背着他商议讨论。所以他立马建议,知府大人,容我们商议了回复可以吗?

    陈时范见出兵有望,立即答应说,一切资费用度皆由朝廷负责,我亲自做你们的粮草官,保证粮草不缺。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黄河看护家园,守候关隘;黄甲率黄洪通、黄洪进、黄韬、黄贡等子弟和万余司兵,跟随陈时范走水路解危北京城;彩娘、红娘和玉娘率领千余女兵取道唐崖土司,汇合黄中、黄金北上,在皇城脚下聚会。

    这里不说黄甲领兵一路行舟走马、野营露餐的艰辛,单说三位土司夫人面见黄中的情形。彩娘身披花色西南卡普、红娘身披红色西南卡普、玉娘身披白色西南卡普骑着彪悍骏马,率同样身披各色西南卡普、骑着彪悍骏马的女兵,  威风凛凛向唐崖土司开进。一路上,女兵们穿林淌水、过卡爬坡,屋檐宿营、洞中煮饭,七八天才来到唐崖土司城下。三位土司夫人心情搅动地扑进中军大帐,黄中竟然面色蜡黄、眼珠游离、气若游丝、脚趴手软地躺在床铺上,心疼得三位土司夫人抱头痛哭,土司老爷吔,你得了什么大病呀,为何不派人回司告诉我们一声呢,姊妹吔!

    哭姊妹,是土家女子的一种哭喊调子,每哭诉一句,以“姊妹吔”收尾。哭姊妹,一般是同辈人死了出丧,或者大难不死,或者历经艰辛久别重逢时的倾情哭诉,声腔悲苦、声调拖曳、声泪俱下、声情并茂,言辞简短、捶胸蹬足、撞墙拍木。如果不是同辈人,是不能哭姊妹调的,要么哭爹娘调,要么哭爷孙调,要么哭幺儿调。黄中有气无力地说,我还没有死呢,现而今就开始哭丧?

    这样一说,三位夫人哭得更加猖狂无忌了,连黄中的木板床都摇得“哗哗”  直响。黄金进帐劝说,三位嫂夫人,不要哭坏了金枝玉叶,土司大哥没有事情,  就是一点酒精中毒。水土不和嘛,再补两天就可以下床了。

    原来,十名女子被初夜以后,大家并没有在意,吃早饭时丁梅寿才发现异样,立即大声哭喊,土司老爷仙逝了!

    黄金急忙赶进大帐一看,黄中全身乌黑,大汗淋漓,闭眼闭嘴,鼻歪耳垂。黄金用手试探他的呼吸,微微尚有风袭;再探摸他的胸口,点点还有余温,立即斥责丁梅寿,喊叫什么,只是食物中毒!

    丁梅寿全身筛糠一样颤抖说,土司老爷不是食物中毒,而是女人中毒。  黄金挥着马尾刷愤怒地说,给老子从实招来,不得留下半点。否则,我一刷毙你小命。

    丁梅寿“扑通”一声双膝跪下说,昨天晚上散席之后,施南土司覃宣老爷送来十名女子要我家土司老爷初夜。不是中了女人的肉皮毒,还能中了别的食物毒吗?

    黄金笑着说,憨吃哈胀、不知饱足,血化成精、骨化成髓。老大,一个人奈何不了的事情,请人打点工帮忙噻。

    丁梅寿心中像拍簸箕地说,初夜女子是土司的特权,哪个敢来帮忙呢?土司老爷只有“木棒棒顶猪楼板,撑起”了。

    黄金大声骂着,这件事不要给任何提起,一旦消息泄露,我拿你是问。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土司老爷水土不和、饮酒过量,酒精中毒、大肠拉稀。赶快叫医生来,先熬一碗大黄汤泻火败性,再熬一些鸡鸭汤补身还阳,要不了几天就能下床行走、率军打仗了……

    红娘愠怒地问,老三,土司老爷到底喝了几斤酒?十几天了,还这样病哀哀的、软绵绵的,就没有记住古人说的“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气是惹祸篼蔸”的话吗?实在喝不完的酒,老三帮忙喝了呀。兄弟一场,这点忙还不帮吗?

    黄金忍住笑声说,嫂夫人呀,不是兄弟不帮忙,实在是不敢嘛。一晚上连喝十坛好酒,就是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呀。

    彩娘不明白地问,你们喝的什么酒这样厉害,苞谷酒、洋芋酒、红苕酒,  还是高粱酒、糯米酒?

    黄金继续逗着几个嫂子玩耍说,都不是你说那些酒,是陈酿十七八年的“女儿红”,正宗货色,现场开封,巴到骨醉。

    三位土司夫人似乎有些明白了,彩娘与她们相互交流一阵眼神说,看来,  这个土司的初夜权是个伤天害理的东西,应该废除了。

    黄金笑着说,废不废土司初夜权,就看大哥的勇气和胸怀了。照道理说来,  应该废除初夜制度,一是袍哥皆为兄弟,不应该初夜兄弟的女人,有悖伦理;  二是拉开了兄弟们的等级,寒凉了弟兄们的雄心,不利于成就大事;三是大哥正在办理大事,不能拖垮了身体、消磨了雄心、夭折了事业。这话,只有几位土司夫人说,才不被砍头灭族。

    彩娘怒着满月脸说,回支罗就废了初夜权。不然,我们姐妹出家,让他没得女人过年。

    红娘高兴地说,要得,废了。

    玉娘弯着初月一样冰冷的脸儿说,大军已开拔京城,我们在这里不动身,  一旦黄甲出师失利,土司位都没有了,还初夜谁呢?

    是呀,问题很严重,即便有一帮侄儿跟随,是管不住黄甲的。一旦他愤怒之下破城夺旗、独自冲锋,那万名支罗司兵和十几个黄家子弟,肯定无一生还。但是而今,黄中大病不起,怎样领兵行军?想去想来、谋上谋下,黄金只好说,  三位嫂夫人带大哥回支罗,我率大军星夜兼程,前去救援黑虎星老四。

    黄中有气无力地说,这次征伐实在艰险,我放心不下呀,是一定要去看看。如果时机成熟,我们还可以趁机夺下北京城,灭了大明朝。

    其实黄金也是这样想的,一旦有机会,攻进北京城,斩杀嘉靖皇帝,清除奸佞罪臣,建立新的王朝。但是,这些都得黄中在场,黄中决断。所以,黄金再一次献计说,鲁进率千余轻骑先行,与先期进京的黄甲汇合;我和六狐狸率两万人马加上覃罐三千人马居中,黄典率三千人马做先锋,三位嫂夫人陪大哥率五千人马殿后;凤姑、莺姑、鸩姑率两千人马,押运覃罐借得的银粮回支罗寨如何?

    鸩姑扑闪着一双大眼问,借得的钱粮,不送到京城吗?  黄金诡秘地笑着说,京城就快没有了,送去干什么?

    黄中躺在床铺上说,我们立即出发。不然呀,老四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暴戾个性,一定会惹下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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