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甲说,要得,我做个死靶子,你们一个个上来往我胸口上刺杀,乌龟小儿还手。

    于是,司兵纷纷上前行刺。你刺左边,他让到右边;你刺下边,他跳上边;  你刺中间,他歪在旁边,没一人能刺中他。忽然,一名雷公脸少年上前从司兵手中一把夺过红缨枪,先向他脚下刺去,枪尖竟然在途中横斜而去直刺他左肋骨。黄甲一时慌乱,伸出双手准备捉住行走如飞的枪尖,雷公脸少年猛然将红缨枪向后退三分,再横斜出击,竟然掺在黄甲右边臂膀上,痛得他“哎哟”一声大叫,龟儿子,来真家伙是不?

    看热闹的司兵拍着手板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回四老爷遇到对手了。

    黄甲拖起墙锤不服气地说,小孩儿,我们来真家伙,单打独斗怎么样?  黄金笑着说,老四,人家还是个孩子,有多大的力气和你单打独斗?这叫“二两拨千斤,蚂蚁撼大树”,用的是巧力、讲的是智慧。

    黄甲笑眯眯地摸着雷公脸的头说,小孩儿,给我当干儿子或者徒弟怎么样?  我教你砍杀的真功夫。

    雷公脸手持两把灯笼锤说,你那是蛮力打牛架,学起也没用。说着,扛起两把灯笼铜锤就要走。

    黄金立即拦住说,小兄弟,请留步。常言“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可否报个名号,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坐哪匹山、朝哪边门?

    雷公脸尖嘴猴腮、瘦弱矮短、卷发披肩,黄毛罩胸、紫衣穿身、草鞋靸脚,  一双定妖眼“滴溜溜”转动不歇。只听他说,本人雷放,南昌府人氏,绰号卷云狮,从江西逆水而来,去朝阳观拜师学艺。

    黄金介绍黄中说,这位是支罗土司,也是七曜山民心堂的帽顶大爷总舵主。雷放转身抱拳说,拜见土司老爷。实在抱歉,刚才听见热闹,误闯了大王山寨,还请恕罪。

    黄中笑着说,这孩儿聪明伶俐,着实可爱,可否到土司殿喝一杯茶、歇一回脚?

    雷放再一次抱拳说,多谢土司老爷美意,本人拜师心切,不敢深入打扰。说着转身走了。

    黄金撵上几步说,小兄弟,到武陵朝阳观,不如到青城山、峨眉山,那里才有高人高手。

    雷放头也不回地说,先去看看,据说紫阳真人要来主持道观。

    丁梅寿咕哝说,“狗坐秧蔸,不识抬举”,连土司老爷和护印老爷的面子也不给。要不让我撵上去,和他拼杀几剪刀,扫扫他的威风?

    黄中摆手说,是人有两怕,一怕生气,二怕立志。生气的人要拼命,立志的人成大业。你们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春练黎明、秋练夜深,功夫都是苦练出来的,手见干茧、脚亮黑皮,没有靠嘴巴打赢人家刀枪的好事。

    正说着,城墙上传来阵阵女人清脆的笑声,原来是老夫人和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儿、孙女在游览兴建中的土司城。丁梅寿说,土司老爷,好像老夫人在叫您。

    黄中立即上寨子来到老夫人身边,得意非凡地说,娘,还满意孩儿建造的这座土司城吧?

    老夫人年近七旬,身材微胖、面目慈祥,结发插簪、磨盘青帕,蓝衣黑裤、绣花布鞋,手拄一根火棘龙头拐杖笑容满面地说,满意得很,天底下就数我儿能干。想我黄家在支罗寨落业千余年、历经数十代,在你手上终于成了气候,  获得了土司大位,难得,实在难得呀。

    土家人有一句话,叫“孩子是自己的乖,媳妇是人家的好。”听了老夫人夸赞的话,黄中兴奋不已地说,土司城全部完工,至少要七八年时间,那时就是真正的铜壁铁墙,任何人想攻打进来都是缘木求鱼,像对面的鱼木寨一样。老夫人站在城墙边望一望远处起伏叠峦的山野和脚下悠悠飘飞的云彩说,

    好像居住在天宫一样,远看近看都是景致。

    黄中笑着说,如果支罗寨是天宫,那么娘就是王母娘娘。所以,娘要保养身体,多享几年天宫福,看孩儿们干出几件惊天大事来。

    老夫人拄着拐杖说,已经很好了,应该知足了,土司就是土大王,就是土皇帝。要记住两句话,“命上只有八颗米,走遍天下不满一升”、“命中有的终须有,命中无的莫强求”,万事万物都有个限度。

    黄中“嘻嘻”笑着不再言语,望着万县方向遥远的蔚蓝天空,忽然黄云聚集,现出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来,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更加金黄动人、壮丽无比。只听演练的司兵齐声喊道,黄龙出现,战乱人间;岁在庚午,白虎登天。

    老夫人并没有理会这精美的一幕,而是望着城墙下陡峭的悬崖说,这样高伟的城墙,恐怕人是上不来,但是鹞鹰飞得上来。

    黄中顿时心里一惊,土司城才开始建设,老夫人为什么这样预言呢?但是,  他没有说出口来,毕竟是自己的母亲随口便答,没有什么坏心眼,也不会中她老人家的口风。

    丁梅寿飞着铁剪刀说,我们多备弓箭,来一只,射杀一只;来两只,射杀一双。

    老夫人笑着说,这孩儿可爱,说得在理。

    这时,色猫子黄轨气喘吁吁跑来说,陈时范被朝廷锁拿了,熊回也被朝廷锁拿了。

    黄中不知所措地问,怎么会这样呢?叫你三叔过来,快点快点。

    黄金过来分析说,支罗宣慰司,是按照程序申报的,也是朝廷公议的,合理合法合章程。因此,这件事不应该是针对支罗土司,而应该是朝廷内部狗咬狗的斗争,他们最多是一个牺牲品而已。

    黄中担心说,陈时范是一个清廉官、爱民官,有恩于支罗,就这样糊里糊涂被人下了烂药,我们应该施救才对呀。

    黄金笑着说,“吉人自有天相,好事自然多磨”,估计他们不会出什么事故,自然有人作保。

    原来,李廷龙状告陈时范、熊回私和匪帮,受纳巨贿;勾结袍哥,私课川江;树碑立功,市恩百姓……没有首辅主持的廷议炸开了锅,狗眼严世蕃跳出来说,大理寺立即审讯,严厉法办。

    次辅徐阶气愤地说,陈时范举荐黄中做支罗宣慰司使,是按法定程序申报、湖广核查、朝廷恩准的,何罪之有?受纳巨贿、勾结袍哥,有证据吗?一派胡言,岂有此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徐阶要给当朝首辅严嵩难堪,或者要收整严党。严嵩倚老卖老、居位不朝,不让次辅徐阶主持朝政,竟然让儿子严世蕃狐假虎威、指手画脚、诛伐异党、戏弄朝臣、小人得志,谁能信服?加之朝廷是一个朋党社会、朋党集团,像海瑞那样不在党的人,绝对没有生存市场。所以,往往一人有失,全党牵连;一党有过,群党讨伐。内阁大臣高拱站出来说,陈时范主政夔州、安抚土司,熊回驻守三峡、稳固地方,均有大功于朝廷,何罪之有?  如今拘捕了陈时范、熊回一干忠臣良将,那么你严家父子去驻守边远三峡吗?  严嵩摆平了“白草羌反叛”事件后,也学嘉靖皇帝不上朝,天下之事全交由儿子打理。加之,近来干儿子赵文华孝敬了两坛藏春美酒和三名日本女浪人,  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难道还下得了床、上得了朝吗?不过,儿子只是儿子,  没得老子威风,没得老子霸气,更没得老子独断,朝堂中嘲讽声接连不断、妄议声比比皆是,像麻雀开年终总结表彰大会一样。工部侍郎鄢懋卿跳出来说,  应该取消黄中宣慰司使职位,一同锁拿归案,清除叛离、剿灭余党。

    鄢懋卿本为宫廷木工,因做了严嵩的干儿子,一路提升做了侍郎。他身材矮小、头发稀落,两颗黄牙、招风长耳,绰号黑蟑螂。严世蕃摇着一把嘉靖皇帝题字的绸布扇子,见众怒难犯、言海难息,便狠狠咳嗽几声,眯着半边眼睛转移话题说,当前朝廷的三大任务不要忘记了,这可是大局,是皇事国事。一是每天写一首青词,颂扬道家始祖;二是继续甄选朝鲜女子,给皇帝冶炼仙丹,  永保皇帝青春不老、雄风不减;三是剿灭沿海倭寇,不能让他们搅乱了福浙安宁。支罗寨毕竟是家事,小倭寇才是国事,安内必须先攘外,外息一定家睦和。谁要是违背这三条,就是与皇上作对,与朝廷作对,与天下人作对,锦衣卫必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邹应龙,号兰谷,皋兰人氏,一名作风干练、勇毅如刺的老御史。只见他头发上指、怒目而视说,陈时范、熊回、黄中就是当今三害,勾结帮会、挟持朝政,操控军营、狼狈互利,必须全部锁拿斩首。

    年轻气盛的御史雷士帧却反着说,勾结盗匪、受贿袍哥,理应调查取证、据实量刑,必须还道天下、还理百姓,绝不能草菅人命、私法利己。

    官员一旦结成朋党,往往形成三派五派,一派发言提议,不管有理或无理、有利或无利,另一派或几派立马群起攻击、大加责贬,或者故意搅局、雪上加霜,让好事变坏事,坏事变蠢事,蠢事变杀头事,全然不顾事情是非、朝廷安危、百姓祸福。严世蕃只好息事宁人地说,释放陈时范、熊回,复职就任,戴罪立功;黄中暂不勘问,继续管理支罗。大家退朝,回家写明天的作业,按时提交青词。

    朝天观的钟声正好敲响,嘉靖皇帝该吃仙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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