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

    

    “沉香，如今大业将成，也不必韬光养晦，收敛锋芒。上了天庭，只说已凭你一人之力除了魑魅。”临别时杨戬如此叮嘱，沉香心领神会。自然，这三个妖精里，烛龙和九尾狐皆是有法宝护身，魑魅却是凭着单打独斗稳坐的江山，综合实力自然是魑魅最强。如今沉香若将除去魑魅浓墨重彩的禀报上去，玉帝王母必定会忌惮他的实力。

    而后，沉香去往人间，查看因暴雨遭难的灾民，想看看他们如何安置，后话不提。

    杨戬与沉香别后，便独自一人去往青丘寻九尾狐。自盘古开辟天地，以阳清为天，以阴浊为地，造就了日月山河。女娲娘娘赐大地以生机，万物以灵性，让人间远离荒凉，成为乐土……

    女娲见灵狐颇通人性，便将之留在身边，分别与麒麟、凤凰、青龙并列，成为四大神兽之一。以青丘为修行之处，世代有女君承爵位，奉为女帝。

    灵狐机智通灵性，甚得女娲喜爱，其后，女娲为平复西周战乱，将灵狐派入人间，迷惑纣王，却带来人间灾劫，女娲震怒，将灵狐剔出四大神兽之列，剥去神兽仙力，着其遣至青丘永不复出。

    杨戬不愿计较这些传说的真伪，只道是会一会九尾银狐，自她那里得来结魄琵琶才是要紧。落下云头，却不想青丘之地依旧是灼灼十里灿如烟霞的桃林。如胭如染，令人如入仙境。九尾狐果真是有情趣的精灵，无论盛衰荣辱，自己的衣食住行是绝对亏不得。

    杨戬步入那桃林时，却有云霞升起，一时又让他迷了方向。阵阵熏风带着醉人的香气，把那笼罩着桃林的云雾吹散了些，竟为他辟出一条路来。杨戬辨不清方向，只得沿着这条路向前行进着。警觉的瞧着四周，渐渐将手中的折扇化成三尖两刃枪。

    行至尽头，青丘的洞府便坐落眼前。杨戬历来不是个先礼后兵的性子，可思来想去到底是有求于人。若这几件结魂摄魄的法器皆是通灵之物，除了主人又有何人能知此法门。如此一想，语气虽清冷，却也客气了起来。“在下二郎神杨戬，烦请女帝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洞门缓缓开启，却始终未见人出来。杨戬也不多想，径直走了进去。二郎真君自然无惧谁人与他耍把戏，三界之内，凭谁的手段，也断不能入得了他杨戬的眼。

    刚入洞府，洞门便关了。内里光线晦暗，顶上有铜钱大小的缝隙，引着灼灼霞光落入洞来，凭添了些温软颜色。杨戬借那光晕望去，软榻上安眠着一个女子，看不清相貌。想来，便是这青丘的主人了。

    “阁下可是青丘女帝？”杨戬自然知道如今的青丘已非上古时的青丘，任谁能认她这个女帝。却也顾及身份，言语里甚是客气。

    那女子自榻上起身，方才不过假寐。柔柔的一挥手，点亮了一洞的烛火。悠然自那层层叠叠的纱幔穿过，一身火红的寝衣将素腰轻裹，身姿凹凸有致。眼波流转，神态慵懒悠闲。双颊晕红，秀眉如烟，灵动中便有勾魂摄魄之态。只听她一开口，声音千回百转，温软的像一汪泉水，任谁听了都得酥的化了渣。

    “何处来了个俊俏郎君？这模样生的如琢如磨。我自这青丘得道也有数千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郎君。”

    面前的女子确是个尤物，可那杨戬也是见过世面的。且不说天上的仙女个个都是天香国色，单论他这些年斩妖除魔，奔走四方，见过比这香艳的场景却也多了去了。彼时封神之战，他不过一个十八岁的懵懂少年，虽是与寸心拜了堂，却因洞房花烛夜闹的不欢而散暂无夫妻之实。还不懂这“英雄难过美人关”究竟有个如何深刻的教育意义。也是那时，他携梅山兄弟直闯纣王寝殿，欲活捉昏君妖后。任是见惯了瑶姬杨婵这样人间绝色的杨戬，平生也是第一次晓得，什么样的女子才配称个“红颜祸水。”连一贯正直的老六开口的话都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任谁能相信这女子会干出那么多猪狗不如的事。”

    也莫说好看的仙女精灵见的多了，单是说杨戬这般长相的人，其实往往是不把长得好看当回事的。否则他为什么不让朝夕相对的梅山兄弟变漂亮点呢？………嗯？哪里不对？

    总之下一秒，九尾银狐便开始了她一贯擅长的心理攻势，摆出个甚是风情万种的姿态靠近杨戬身侧。“女帝谬赞了！”杨戬一挥扇子，闪在一旁。“杨戬今日来此，是有事相求。”那银狐笑的勾魂摄魄，“真君可是要借结魄琵琶对付那烛龙？”天界除妖的架势一摆在那里，任谁人不知道这些神仙的动作？“女帝既知杨戬来历，还望施以援手。”银狐巧笑倩兮，眉眼生花。手脚却又不安分起来，不时便盘上那人的衣袖。杨戬挥手走开，颇感不适。银狐仍是身姿绰约，撩了撩额前的碎发。“真君如此不解风情，叫本王如何帮你？”杨戬将手中的折扇握紧了些，手背的骨节亦泛出青白。面上却是温和一笑，“那么……依女帝的意思……”

    银狐复自身后攀上他的背，侧头笑道，“你看我这青丘也是一方宝地，何不留下与我双宿双飞，去给那天族做的甚苦差事？三界众生又有何相干？你我做一对快活神仙岂不妙哉？”如此说着，却自背后变出结魄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杨戬回过头，眼神却已不似方才清明。只失魂落魄的自银狐身侧走去，跌坐在榻上。

    那结魄琵琶不似一般的四弦琵琶，其弹奏方式却也不似通常“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手法，其上多出一根不同颜色的弦，是为第五弦，自始至终不见动作，只由左手的小指勾着。杨戬唇角上扬，想必这就是驾驭结魄琵琶的法门无疑。

    低头看看倚靠在自己身上还不甚安分的银狐，杨戬语气淡漠，“女帝在本君这里放肆够了，几千年来任谁能在本君这里讨得这许多便宜。本君可不算亏待你！”三尖两刃枪一出，直击那银狐腹部。她顷刻跌落在地，手中的琵琶也被甩了出去。杨戬见势凌空一握，便取了过来。

    杨戬见法器已到手，也无意取她性命。一抬手，自她额间下了个封印。“切记不可为恶，否则莫怪本君手下无情。”遂收了兵刃，走出洞去。那银狐仍奋起挣扎，却无半分力气，想是被杨戬封了法力。意识逐渐模糊，昏睡了过去。

    杨戬出了洞，便给青丘下了结界，封印六嗔兽前，断不能让她有何动作。杨戬略一回身，语气虽是温柔却也微有怒意。“热闹看够了，该走了吧！”望舒躺在一棵桃树上，悠闲的晒着太阳。那枝桠刚好遮了些阳光，不觉刺眼。“真君软玉温香抱满怀，望舒没敢叨扰。”杨戬自进了青丘就知道她跟着自己，佯装不知。趁着那银狐纠缠，本想让她醋上一醋，却从头至尾没见她露面。他素来讲究，被那妖精缠了半天周身都不自在。瞧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加恼火。

    “上神这热闹看够了，却不知看出了些什么。”望舒伸了个懒腰，道“瞧真君留了她一条性命颇感意外，真君果真是怜香惜玉之人。”杨戬停下脚步，她也回过身。四目相对间，杨戬笑的捉狭。“上神也是个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着实该多学学九尾银狐的女儿姿态，将来好留着侍奉夫君。”

    听他说罢窘的脸通红，本指望着调笑他一番，谁成想这厮如今这般厚脸皮。望舒气鼓鼓的走到前面，头也不回。杨戬唇角一勾，笑意粲然。也没唤她，只径直追了去。

    二人复来到暗昧江畔，仍是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瞧那烛龙在岸上，上次既然说的清楚，今日便也不再废话。

    “前辈，魑魅已死，银狐被降，此二妖连番作恶死有余辜。可杨戬知道，您并未有何危害众生的举动。您当年高临帝位，奉为天族君上，该是有一颗造福三界的好心肠。杨戬知道您不会为了一己私仇祸害苍生，但还望前辈赏脸，交出镇魂琴，让天下苍生免除后患。”

    烛龙听罢仰天长笑，“小子，你莫要给我戴这许多高帽子。你想拿镇魂琴去对付摄魂笛，我却偏不肯赏你这个脸。莫拿着你的大义诓我！”

    “叔公，既然如此，就莫怪望舒得罪了。”望舒反身一转，祭出结魄琵琶。烛龙一见结魄琵琶，面上微有变化。

    “结魄引镇魂！”杨戬出了青丘便将法门教与望舒，这结魄琵琶是至阴法器，唯有女子可驾驭。顷刻，见湖面微动，果真是镇魂琴有了反应。烛龙也不慌，待水波平复，伸手取了镇魂琴来。五弦未疏，拨弹成调。与结魄琵琶的法力对峙着，一时胜负不分。

    暗昧江斑斓频起，两个法器所摄出的力量引的四周山石滚落积雪消融。

    “清源，快用法力护住极北之地，否则这里坍塌了，会给三界带来灾难。”

    杨戬闻言盘膝而坐，施法护住极北之地。只是这九转玄功的力量与结魄琵琶本身相克，望舒不多时已元气大伤。

    “你这又是何必？天庭就值得你如此效力？”烛龙冷笑道。“望舒并非为天族效力，而是为了这三界芸芸众生。”烛龙大笑几声，言语的却添了些讽刺的味道。“三界众生的分量，可有你身边这个小白脸重要？”望舒缓缓闭上眼，调息片刻，琵琶声停欲语迟。复又运转功力，低眉信手续续弹。“杨戬和望舒都不是为自己而活的人。”烛龙听她如此说，倒有这么番大义凛然的意思。“我们都曾经是要被天族赶尽杀绝的人，杨戬一朝治水，百姓建庙于灌江口，世代香火不断。月亮东升西落后，凡人亦是将望舒那不堪回首的身世美化成传说，奉我为月御。无论上古今时，龙族称帝还是如今玉帝称帝，我们都不曾被你们天族的人温柔以待。”望舒嘴角勾出一抹凄绝的笑意，“所以，我们不忠于天，只忠于民。即便是拼了性命，我也不会让上古魔器在你们手里，任那六嗔复出！”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烛龙根本不屑于她的说教，也不信这两个小娃娃的心会大到救民于水火。“你这些年在杨戬跟前同他做的许多勾当，难不成也为了三界众生？滥杀无辜，助纣为虐，难不成不是给那昊天做狗腿子？”望舒什么难听的都听过了，自然不会有多少波澜。“凭你如何说，望舒求的是问心无愧。”

    “你喜欢这小子？”烛龙道。

    望舒抱紧结魄琵琶，回头望了望杨戬。运足法力，决定做最后一搏。烛龙动怒，整个天空都变得血红。杨戬自那火光中，一袭黑衣，双目轻闭。掌心托出柔和的淡蓝色光晕，罩住了整个极北之地。

    千百年来，就是这样单薄的身影，孤独的承受了这一切。屹立于那九天之上，伴着摇曳的银烛光。一身黑氅手揽权印，守护着三界众生。眉目冰冷，却只凉薄了他一个人的似水年华。翻手为云，却只遮住了他一个人的白日青天。

    望舒温柔的笑了笑，眼睛却不曾从杨戬身上移开。

    “你说的不错，我是很喜欢他，决定要为了他不惜一切。”望舒回过头看着烛龙，目光坚定。片刻，一字一句道“杨戬……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腾云而上，昼夜混沌的极北之地落入了千倾月光。片刻日月星辰相继转换，杨戬的力量已保得极北之地安然无恙。望舒瞧了眼镇魂琴，再无顾忌，捻了结魄琵琶，却坐促弦弦转急。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杨戬的力量封住了极北之地的肃杀之气，削弱了烛龙的力量。几个回合后，烛龙败下阵来。杨戬收起法力，缓缓起身。

    “得罪了！”杨戬自烛龙身侧，抱走了镇魂琴，转身牵了望舒的手。

    “杨戬！”烛龙喘着粗气，自一旁的冰柱上撑起身来。“你当真就甘心背上一身骂名，到头来身败名裂。想想你这一生，你不会后悔吗？”杨戬握着望舒的那只手不由得攥紧了几分，眼里是斑驳的过往，终究被岁月沉淀成了不可言说。依旧是春风化雨的笑意，缓缓自他眉眼深处蔓延开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悔，但无畏。”

    悔的是彼时年少，认为自己通天彻底无所不能，认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无畏的是韶华已逝，他一子落定，三界尽在局中。最后，赢的只会是他。这是他的孤傲，不可侵犯。

    镇魂琴与结魄琵琶均已在手，杨戬与望舒速回神殿，做下一步打算。

    沉香暂撤了大荒山的兵马，与他一同来到人间救济难民。大水过后，很多地方感染了瘟疫。沉香不知疲倦的奔波各地，照料病患，想着自己是仙身，自然该担起更多的责任。随遣了丁香和刘家村一众凡人，免得受了感染，暂回刘家村静待他之后的行动。

    这一日研磨药材时，不甚切破了手指。血顺着手指滴入药碗里，沉香暗骂自己笨手笨脚。身侧敖春却风风火火端走了药碗，递给了一个老人家。本就是风烛残年，感染了瘟疫更是危在旦夕。

    “大爷，你好好休息。”敖春把其余的药皆分给难民。又和沉香一起烧了陈醋于房前屋后喷洒，忙至傍晚才稍适歇息。

    “哎，你们看啊，崔大爷的病好了。”沉香疲惫的睁开眼，却见崔大爷身侧围了一群人。沉香和敖春走了过去，见大夫正在整理药箱。

    “大夫，这是怎么回事？”敖春问罢，大夫一脸惊喜的迎过来。“二位公子，真是神了，我方才为崔大爷诊脉，没曾想他竟一点患病的症状都没有。这不过才一天的时间，竟恢复的这么快。”身侧的人也是惊叹连连。

    “哎？这是怎么回事啊沉香？”

    沉香思索着，今日崔大爷喝的药里是自己不慎滴了血进去的……莫非……沉香微微一笑，自己本是仙体，又吃过太上老君的仙丹，想必自己的血，真的能拯救这场瘟疫。

    自此，沉香每日奔波各处，亲自采药煎药，再将自己的血滴入药碗中。长久下来，喝了这些药的人都陆续康复了。而沉香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昏睡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长。各地百姓无不感恩，轮流在沉香身边照顾着他。

    真君神殿里，望舒正翻着一张地图。“也不知玉帝和王母，会给沉香多少时日。”望舒望向身侧的杨戬。“管他多少时日，着梅山兄弟元神出窍，以阻止沉香借斧的名义，挑这条最近的路，引他去昆仑山。”望舒刮了刮他的鼻子，“鬼主意倒不少，全拿来算计结拜兄弟和至亲骨肉。”杨戬笑道“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是，还得看观音菩萨，会不会依着计划里的出面解围。”望舒听罢瞥了他一眼，“二郎真君，你撒泼都撒到人家南海佛门圣地了，又将斗战胜佛折磨成那般模样，人家还能不出山，替三界讨伐你这个目中无人的狂妄小辈。”杨戬低笑两声，点头称是。

    望舒也不调笑，这计划总得万无一失，容不得半点差池，怨不得他心小。“到时候，肯定不是沉香一人去借神斧，他们进了昆仑山，必然会发现四公主的尸身，若是……”，杨戬单手扶住她的肩膀“你是怕，东海八太子会带走她的肉身？”望舒点点头。

    “你放心，到时候，我会让哮天犬引开他们，即便不派哮天犬去，我与那盘古大神已经达成协议，只要能助神斧寻得主人，我有什么安排他自会帮衬。到时候，你趁乱偷走四公主的肉身，助她魂魄归位。”杨戬说罢，望向她的眼睛，等她答复。望舒点了点头，如今只待哪吒和李靖用镇魂琴破了摄魂笛的阵法，铲除其余妖兵。沉香借到神斧，便可借神斧纯阳之力破除三大魔器的法力。自此六嗔就再无出世的可能，她便可借此加强封印……然后……助新天条出世。望舒眼底的笑意顷刻被苦涩淹没，却也顾及杨戬在身侧，没做太大反应。

    “这么重要的事情让我去做，真君可放心？”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话音刚落就吃了杨戬一扇子。却见他眉眼一动，覆在她耳边道“夫人做事，我如何不放心？”望舒作势便要打，却见杨戬浅握住她的手。眉目温柔，言语温软，“怎么？非得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了才算？”望舒听罢正视着他，下巴一扬，道“那是自然！”

    杨戬收起桌上的地图，折起来放置一旁。缓缓道了句，“好！”

    千年委蛇虚，一朝乾坤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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