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的塔和白天的人流量差不多,一部分是轮到今晚夜班,另一部分是出委托回来,以及零零散散进出训练场的。
乌苏拉坐在管理部门口的长凳上,无视了路过哨向疑惑的眼光,塞着耳机听歌的同时顺便休息。
“你在这里啊……坐在这里不会着凉吗?”
赫琳站在长凳旁边,看样子是刚从管理部出来。她手上搭着自己的制服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领带。
“不会,今天晚上不是太冷。”
其实乌苏拉不摘耳机也可以听到赫琳说话——但为了表示尊重,乌苏拉还是扯下了耳机线。
赫琳能够依靠哨兵敏锐的听觉,听到耳机里正在放很吵的歌曲。
“我以为你在办公室里,进去才发现你人不在,你对面桌的埃莉诺也不在。”
乌苏拉沉默了。
她确实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揣测不透的表情加上生人勿近的气场,办公室里的同事没有愿意和她多打交道的。唯一有点交流、了解她动向的埃莉诺还时常翘班,这下四舍五入真的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了。
“随便坐好了。”
乌苏拉并没有别的东西占据整个长凳,甚至在塔的哨兵里,她的体型还算是瘦弱的——混进人群里压根看不出来是强壮的哨兵。
赫琳把制服叠了两道,在另一侧长凳坐下,然后盯着自己的高跟鞋尖。
她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终决定来见乌苏拉。更重要的是,她特意告诫莱恩不要跟来,她想一个人解决。
下午出完了一个逮猫猫的c级委托,她和莱恩都换洗了全身的衣服。至于这个委托为什么归在c级而非d级,是因为要逮从猫吧里跑出去的十几只猫——有的银渐层窜上了树,有的布偶猫窝在草丛里,更离谱的还有小煤球爬上了全黑的房顶。
赫琳在浴室里隔着淋浴的玻璃移门训斥莱恩时理直气壮,但坐到乌苏拉旁边,她已经没有那个时候的勇气去看乌苏拉。
“找我什么事?是委托出了问题吗?”乌苏拉根据以前的经验问道。一般找她的哨兵向导都和委托的时间安排和难易程度有关,当面商量和手机上交流的都很多。
毕竟是要揭开别人曾经的伤口,赫琳还做不到直白地说出来,“不是……是一些个人私事。”
一个管理部的职员手上有许多个备战部的普通哨兵向导,除了安排委托以外,他们还会随时跟踪哨向的各自情况,以备随时更新档案。
“你不方便说的话,我们去管理部的隔间。”
乌苏拉以为赫琳要调整哨兵档案里的信息,可能涉及一些不是很好开口的内容,于是就提出了建议。
“啊不是不是,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聊聊以前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雷娜的死?”
提到乌苏拉身上的事情,那只有她的执念雷娜和米娅了。
“嗯。”赫琳小声地回答,她害怕乌苏拉会动怒,“我不是有意往你伤口上撒盐,我只是还没有正式地向你道过歉……”
乌苏拉没等赫琳话说完,就打断道:“不用了,你不是那个杀意满满的执行官。”
“但是我杀了你的教官,她是在我手上咽气的。”
“赫琳。”乌苏拉毫无波澜地开始陈述事实,“如果不是因为灯的执行官力量发起暴动,那你也不会去杀雷娜。直接导致米娅死亡的是力量,间接导致雷娜爆发神游症的也是力量。”
“我知道……”
“所以你不要放在心上过意不去,我也没有恨过你。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灯,你不必对我怀有歉意。”
赫琳沉默了。
她知道这个话题再扯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切到另外一个话题,“力量是一位综合素质非常强的执行官,不仅战斗能力卓越,策略上的使用也很出色。她知道怎么在攻击一个哨兵前,先让她的心理防线崩溃。”
“没有关系。她当时如何残忍地杀死米娅,我就用如何残忍地回敬她。”
乌苏拉的话里充满了浓烈的仇恨,浓烈到似乎是另一个人格在讲话。
赫琳只听说力量残忍的手段,想起那些恐怖的描述还是不由地脊背发凉,于是问道:“所以乌苏拉,你以后真的不考虑找个向导吗?”
“在完成复仇之前,还没有必要。在复仇之后,我就自杀,我没有别的目标继续支撑着我活下去了……”
和之前仇恨至极的情绪不同,乌苏拉的最后一句话无比消极。
起伏巨大的情绪让赫琳有些一时间接受不了:她知道乌苏拉被确诊没有任何心理疾病,但某些时候,眼前这个哨兵的神态和语气像极了雷娜或米娅。
赫琳是事发后了解了一下这对哨向。
雷娜和别的教官们一起参加了圣所的所有官方教官录像,米娅则是在医疗向导的教学视频里经常作为助手出现。
这些都公开在塔的官方网站上,只有哨兵向导认证了身份才可以查阅。
“……”
赫琳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两人之间保持了一会儿沉默。
“我马上回办公室里继续工作了,晚安。”
赫琳和乌苏拉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前者张开手臂,想将所有的歉意融入在这个拥抱里。可能行为上有点不妥,但已经是她能考虑到的最好表达方式。
乌苏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靠近她。
赫琳穿着高跟鞋大概有一米七八,和一米六五的乌苏拉有很明显的身高差。
就在两人拥抱的前一秒,乌苏拉一把推开了赫琳。
力道之大,甚至比一些身为教官的哨兵力气力道都大。
“你……原来介意吗?”赫琳有点惊讶,她只是想给乌苏拉一个普通的拥抱。
乌苏拉瞪着毫无生气的眼睛,僵硬地开口道:“不要靠近她。”
“嗯?”
不要靠近……她?
赫琳对上了乌苏拉的视线。那眼神冰冷无比,不禁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赫琳几乎浑身不能动弹。
怎么说乌苏拉也是当了她好几年上级的人,赫琳清楚地意识到刚刚说话的语气不像乌苏拉。
那么威胁她的人是谁?总不会是雷娜和米娅吧?
可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赫琳对莫比乌斯实验室的继承意志有所耳闻,但活着从莫比乌斯实验室逃出来的只有埃尔默和黛尔。
雷娜和米娅是七年前劳伦特反叛莫比乌斯实验室时就去世的。七年前,乌苏拉也不过十四岁。十四岁就从圣所毕业,往前倒退三年就是十一岁觉醒了哨兵。
也就是说,乌苏拉是早于十五六岁、提前觉醒的哨兵。
正在赫琳原地震惊的时候,乌苏拉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怪不得当时她肃清雷娜、第一次见到乌苏拉的时候觉得她很幼小——本以为乌苏拉是长得偏幼的成年哨兵,没想到真的只有十四岁。
十四岁的少女背负了这么多痛苦的记忆,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赫琳低着头朝自己的宿舍楼方向走去,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特雷尔梦里,卡罗拉的影子也被骄阳拉得很长。
哨兵向导的梦境,有时候也会和精神图景结合。
卡罗拉背对着特雷尔站在一棵树下,穿的是暮魂节的纯白卫衣和牛仔裤。
特雷尔想跑过去,发现怎么跑都到达不了卡罗拉跟前,就好像他和卡罗拉之间的那点的距离会无限延长。
卡罗拉似乎在等着谁,手藏在身后握着一束玫瑰和一张贺卡,贺卡上隐隐约约画着一只金雕。
特雷尔觉得不对劲。卡罗拉那么巧合地会喜欢上另一个精神体是金雕的哨兵吗?
不确定。
将精力集中在视觉上后,他发现并看清了金雕下面写着几行字。
第一行和最后一行分别是tot和fro——特雷尔和卡罗拉名字的首字母。
中间一行是反复涂改的字迹,已经模糊到完全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了。
是我讨厌你?还是我喜欢你?
特雷尔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答案,但他不敢断言,不敢在不确定的事件上私自粘贴一个满足私欲的结论。
他想大声呼唤卡罗拉,却噩梦般地发现精力不能够从视觉上收回来。
艳阳高照的精神图景开始剧烈波动,以卡罗拉身边的那棵树为中心散发出精神冲击波。
随着玫瑰和贺卡逐渐变成烟尘飘落,卡罗拉也随之一起消散。
特雷尔只觉得脑子都要因为冲击波的原因炸了——某一处像是被尖锐的钉子狠狠地捶打,想要将什么东西深深扎入他的脑海里。
乌云逐渐替代了骄阳,暴雨将至。
特雷尔再次抬头,卡罗拉站的位置赫然变成了小时候的他自己。
小时候的他在哭。
特雷尔记得非常清楚,他是因为没有消声装置的wa2000耳鸣,在原地哭了半天。
如果触碰不到卡罗拉,安慰过去的自己总可以吧?
雷声伴随着暴雨响起,还伴随着小时候的自己抽咽的声音。
特雷尔又往前奔跑了几段路,发现同样也无法达到小时候的自己身边。
雨水打湿了特雷尔的刘海和视线。他看见眼前幼小的自己身体逐渐开始透明,开始变得和海水一样,最终凝成一只水做的海豚。
海豚看了特雷尔一眼,向上游上了天空。
那本是天空的位置,被倒悬的大海代替。
海浪一波又一波,无论潮涌潮退,都有暴雨般的海水落下。
也就是说,现在的暴雨,就是海水。
那特雷尔脚下的是什么呢?
低头看去,草地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开始趋向云的轮廓。
整个精神图景正在倒转,他必须逃出去!
还没等特雷尔作出反应向前迈步,他就感到一阵失重,接着坠入了无边的天空……
病房里一个身影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特雷尔穿着病号服,睁大眼睛瞪着黑漆漆的病房。
倒悬的大海呢?脚下的天空呢?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半夜的黑暗。
这里已经不是梦境了,这里只是普通的医疗部病房。
脑海里闪过消逝的卡罗拉和变成海豚的自己,特雷尔叹了一口气。
双向奔赴才有意义……
就在特雷尔准备思考梦里那些意象的时候,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埋怨。
“你……干啥呀……闹这么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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