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鹂一路走到了通向从前那片山峦的小道。
依旧是有一个和尚, 守在小道的入口。
梁鹂只是向着山上望了一眼,随后便走开了。
她算着时间,殷予怀也应该要出来了, 所以开始慢悠悠地往回走。待到她再抬起头时,殷予怀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莞尔一笑,面纱被风吹起。
明媚的阳光下, 殷予怀见到了这世间他认为最明媚的事物——梁鹂的笑。
“颓玉呢?”殷予怀向着四处看了一番, 没见到颓玉的身影, 问道。
“他去准备中午的斋饭了, 我们直接去斋房就好。”梁鹂轻声一笑,领着殷予怀向斋房而去。
“要休息一会吗?身子可有疲累?带来的药,颓玉已经吩咐人去煎了。下午你想去看看那条长长的溪流的,就在后山,很阴凉,不过人应该很多。如若寻一个雨天去,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便需要在寺庙住上几天了。”
殷予怀被逗笑:“一下子这么多问题, 在下应该先回答哪一个?”
梁鹂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用更加认真的语气说:“都可以。”
两个人笑作一团,抬眼, 发现已经到了斋房, 颓玉正在门口等他们。
看着咫尺之距的梁鹂,和门口浅笑着的颓玉, 殷予怀咽下适才的笑,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来。
半个月之后,梁鹂便要同颓玉大婚了。
他刚刚,是不是有些逾越了?
这个问题萦绕在殷予怀心中, 以至于他原本要问出口的那一句“为何知晓几日后才会下雨”被他忘在了脑后。
颓玉看起来丝毫不在意,殷予怀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抛开曾经在废院中的一切,按照如今的身份,殷予怀觉得,这些日他同梁鹂的距离,实在是有些近了。虽然每次梁鹂来寻他时,颓玉都会在一同来,但是还是太近了些。如若不是梁鹂是如此身份,颓玉是如此态度,他同梁鹂这般亲密,原是该被人议论和指责的。
他不在意,但是他不想,让梁鹂,再被别人非议分毫。
但是,此时刻意疏远,显然已经来不及。
殷予怀只能祈盼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中,能够再多注意一些。
三个人用膳的时候很安静,屋内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发出的声音。
桃林寺的碗筷盘勺,一切用膳有关的东西,都是木质的。
殷予怀细细辨认了一番,原来,还是桃木。
他眸中有了笑意,他这一声,最有缘的树木,便是桃树了吧。
只是可惜那颗同他最有缘的桃树,已经成了枯木。
那日是梁鹂派人将那颗枯树运走了,他并不知晓,那颗枯桃树,最后是被砍成了柴,还是腐烂在了泥中。
有些可惜,但是,只有一点。
因为殷予怀身体需要休息的原因,用过膳后,颓玉和梁鹂便都先回了房间。
殷予怀饮下了已经放凉的药,一口喝下。
他已经有些认不出药味了,从小到大,他好像都在喝药。
如今喝的药,也越来越多。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停留了一瞬,殷予怀闭上眼,突然想起了今日风掀开梁鹂面纱时,那抹明媚的笑容。
殷予怀怔了一瞬,但是下一刻,他便入睡了。
他的梦,从很久之前开始,便是一片虚无了。那一片虚无,是茫茫的黑,无论何时,都格外地寂静。
再醒过来时,门外有轻声的交谈声。
但无论声音如何轻,殷予怀都认得出,这是梁鹂的声音。
有梁鹂在的地方,自然有颓玉,故而,不过一瞬,殷予怀便猜想到,是梁鹂和颓玉在他院中。
他并不急迫,现实服了药,然后漱口散了些药味,再推开门出去。
一眼望去,梁鹂和颓玉对坐着,桃树下的石桌上正有一副棋盘。
殷予怀走近,到了颓玉身后,看着桌面上的一盘棋。
白棋锋利,步步紧逼,围剿着黑棋,但每每在可以剿杀之际,又轻飘飘地放过,给出一线生机。
殷予怀顺着棋盘向两人所执的棋看去。
果不其然,梁鹂是白棋。
很久之后的殷予怀想,这个时候,他便该心有警醒的。
但是对这时的殷予怀而言,警醒梁鹂,还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他看着她在棋盘上无情地玩弄与厮杀,竟然没有一刻,他联想到了自己。
后来,当殷予怀将所有事情,都连成一条线时,才发现,梁鹂所做的,从来都不是瞒住他。她其实,真的故意露出了很多破绽,等待着他这条鱼,咬上钩。
但这时的殷予怀,如何会想到这些呢。
他只是看着白棋一往无前的锋利,心中开怀。棋盘之上,最能窥见一个人的内心。行棋,布阵,陷阱,追剿,每一步棋,都在展现着一个人的心。
她的思维逻辑、处事方法,体现在棋子每一步的变化中。
这个时候,殷予怀只是想。
她能够在棋局上如此锋利,日后应该也能保护好自己。
地位、权势、财富,这些梁鹂生来就有的东西,他并不曾为她担忧过。或者说,即便这些东西,梁鹂没有,他也能让她拥有。
但是这些,到底都只是外在的。
他希望她此生都安乐,在这些外在之外,她必须能够自己站起来。
因为旁人都不是他,他没有办法替任何人保证,此生不会辜负她、欺负她、背叛她。如若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梁鹂需要的,是自己能够面对一切。
殷予怀看着最后白棋不再犹豫,彻底吞噬了黑棋,眼眸之中缓缓有了笑意。
如今的每一天,他都越来越觉得,只要他离开,只要梁鹂此生不再想起从前的一切,她会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收拾好棋盘之后,三人一同去了山后的小溪。
那是一条长长的溪流,从高处的山上顺流而下,十分清澈。
溪流旁,有很多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形状特殊些的,可供人休憩。
殷予怀一行人来时,溪流旁已经满是人。
梁鹂摘下了面纱,也同殷予怀一般,戴了一方面具。颓玉见状,也寻了一方面具戴上。如若不是人多到拥挤,众人都没有时间注意,三人还是很引人瞩目的。
但是,今日山间的人实在太多了,人人结伴而来,即使有人看见三人都戴着面具的时候,会诧异一瞬,但是走上一两步,便都忘了。
三个人寻了一处阴凉的,人比较少的位置。
颓玉将手中的伞放置到一旁,随后坐在了梁鹂身侧。
殷予怀自然地坐到了颓玉的身旁,望着面前潺潺的溪水,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宁静。
“看,有鱼儿。”梁鹂惊讶地指向了对面的一处,鱼儿悠闲地在溪流中游:“如此清澈的溪流中,为何会有鱼儿,不会被行人抓了吗?”
殷予怀轻声一笑,倒也没开口说话。
颓玉则是随着梁鹂的话,向着四周望了望,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烤鱼的。”梁鹂哈哈大笑起来,最后头放在颓玉的肩头:“笨蛋,自然没有,这可是佛寺。我只是说说,你怎么还认真去看了。”
殷予怀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梁鹂半边身子,在颓玉的怀中,两个人笑作一团,颓玉怕梁鹂摔倒,一只手搂住了她。
其实这些天,这样的情景,殷予怀已经看了许多次。
他从最开始的怔然到如今的平静。
他望着那水中的鱼儿,这般清的小溪,如若不是在寺庙中,鱼儿焉能活下来。
一旁还有一群儿童追着溪流中的小鱼,殷予怀莫名想起了那只纸鸢。
巷子中的那些孩子,也是这般追着纸鸢的,很开心,他儿时没有体会过的开心。
殷予怀随着儿童向着溪流中的鱼儿望去,像是知晓儿童们追逐却不会伤害它,待到儿童快追赶上时,鱼儿便会游得快一些,待到儿童离得有些远时,鱼儿游的速度就变慢了。
殷予怀觉得这一切都很新奇,他认真地看着那条鱼儿,随着它跃动的轨迹和速度,判断它的意图。
直到那鱼儿一头撞到一旁的泥土上时,殷予怀有些怔住了。
随后,他开怀地笑了起来。
好笨的鱼儿。
突然听见殷予怀的笑声,一旁的梁鹂和颓玉都望过来。
殷予怀便细细将刚刚鱼儿的事情,同两人说了一遍。他讲到最后鱼儿撞到泥土上时,自己又忍不住笑了笑。
梁鹂也轻声笑了起来。
颓玉眼眸怔了怔,下意识望向了梁鹂。
殷予怀没察觉异样,只是继续看着溪流中,想看看那个鱼儿最后怎么样了。但是刚刚耽搁了一会,如今再看过去,已经看不见了。
殷予怀不由得又是笑了笑,对上梁鹂温柔的眸时,他轻轻地歪了歪头。
梁鹂眼眸中的笑越发浓郁,如若不是那鱼儿真的如此,她都快要觉得殷予怀一定是知道什么了。
天色渐晚的时候,人便开始变少了。
梁鹂感觉面色有些发烫,便让颓玉接下了面具。
殷予怀便在一旁静静看着,此时梁鹂的脸正对着他,见他望来,甜甜地笑了起来。
殷予怀想到那日曲也给他的那半块饴糖。
真的很甜,就像此时的梁鹂一般。
他已经很久没有唤过梁鹂那个名字了,是他下意识地疏远,也是他对自己的警醒。
在半个月之后,这个他曾经深爱的人,会同别人大婚。
她会拥有很好很好的一声。
不需要想起在那废院之中,他与她的过往。
殷予怀垂下头,浅浅一笑。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解下面具,殷予怀和颓玉都能看见梁鹂泛红的脸。
颓玉忙寻了竹筒,向前面跑去,用竹筒接了冰凉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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