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鹂怔住,转身看向殷予怀。

    殷予怀眼眸含着笑,也静静地看着她。

    夜色很暗,闷热的夏日,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声。

    霜鹂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动,原来可以如此缓长。直到天明时,她的眼眸中,都是殷予怀说出那句话的模样。

    “那以后,我们一起看月亮吧。”

    房间内,霜鹂愣愣地捂住自己的脸,心砰砰地,一下又一下地跳着。

    她捂住自己耳朵,却还是能够感受到自己跃动的脉搏,她抬眸望向窗外,乌黑一片中透出星星点点的光。

    星辰缓缓地在她的上方。

    霜鹂愣愣看了铜镜中的脸许久,等到终于没有红晕了,才能开始处理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

    恍惚间,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画面。

    霜鹂捂住头,片刻后怔住,她好像看见了一条长长的街,周围都是小贩,但是所有人好像都被士兵拦住,留出一条长长的道。

    欢舞着,热闹着,火光冲天,梵音绕耳。

    这是第一次,在梦以外的地方,霜鹂清晰地想起来从前的场景。

    头开始撕裂的疼,霜鹂捂住脑袋,额头上汗珠滴落。

    “啊——”痛苦在她脑中横冲直撞,下一秒感觉就要冲破她的脑袋,她捂住头,一边痛苦着,一遍试图看清更多的东西。

    颤抖着身子,她抬头向回忆的上方望去。

    那是一轮圆圆的月。

    疼痛猛然消失的那一刻,霜鹂恍若从一场梦境中醒来。她的衣裳已经被汗浸湿,整个人都虚弱了一番。

    待到收拾一番,昏睡过去时。

    霜鹂脑海中又浮现殷予怀的声音:“那以后,我们一起看月亮吧。”她抬头,望向回忆中那轮月亮,一个念头在心中涌起。

    她好想,让他看看她回忆中的月亮啊。

    霜鹂失去意识那一刻,轻轻呢喃了声:“我能吗”

    隔日。

    霜鹂刚刚起床时,就看见了桌上的白粥,还有一张字条。

    “这一次,粥,肯定熟了。”

    霜鹂被逗笑,弯了眼,将自己收拾一番,轻轻地喝了一口。

    难得入口绵密又爽滑,只说熟了,倒是谦虚了些。

    她向外探探头,想看看殷予怀是否在院子中,没有瞧见身影的时候,又探回头。

    收拾了一番,对着铜镜簪了支银钗,左看看,右看看,霜鹂最后又摘了下来。鼓着脸,轻轻探着自己的脸。

    最近胖了些。

    霜鹂捏了捏自己的脸,又将涂好的口脂一并擦掉。

    打扮了自然是想给人看的,但还是算了。没有这样的道理,如若最后,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短暂的留下,又有什么意义。

    霜鹂不敢问自己是否舍得。

    她怕自己一问,就真的舍不得了。

    书房内。

    殷予怀提笔,一字一顿,写完信。

    一封信三百余字,没写上十个字,他便会下意识向窗外望上一眼。

    直到一封信写完,他怔了片刻。

    意识到自己怎么了,殷予怀轻轻地笑了笑,眼眸中有些寒意。

    殷予怀向来不是一个放任自己的人,在很多,很多,很多事情上。

    放下笔的那一刻,殷予怀看向手中的信。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便只差将信送出来了。

    霜鹂一日未去见殷予怀。

    将自己埋在被褥中,她扳着手指,悄悄地数着日子。

    待到最后一日,她再问殿下一次。

    虽然殿下没有说,但是肯定有她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的。

    她呆呆地笑着,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她都想为他奉上自己的所有。

    缓缓熟睡过去之际,第二日,霜鹂忽然被吵闹声响起。

    听见如此的吵闹声,霜鹂下意识以为,应该是殷予愉来了。她刚蹙眉想着,为何殷予愉来的时间,突然提前了几日,就听见一声娇俏的女声。

    “表哥,玉瑶来看你了。”

    霜鹂一愣,背着门,眼眸垂下,突然有些害怕出去。

    如若刚刚听见声音,霜鹂不知道是谁。那当霜鹂听见“玉瑶”这个名字,便不得不知道是谁了。

    玉瑶,李玉瑶,是故去的玉妃娘娘的亲侄女,太后娘娘长哥的嫡孙女。

    在世家鼎盛时期,李家是四大世家之首。这些年虽然逐渐没落,逐渐被谢家和宋家追上,但是因为有太后娘娘在,李家向来风光。

    而李玉瑶,在殿下未被废黜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传言为御定的太子妃。

    霜鹂的心有些疼,抑制不住地疼。

    这半年她选择性忘却的一切,终于还是齐齐涌入她的脑海。

    她怎么敢动心呢。

    但她动心了。

    不可抑制地沦陷了。

    霜鹂清醒着,看着自己的灵魂,叫嚣着爱慕、心动、欲|望,一步一步走向殷予怀,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踏入这皇城的第一天,霜鹂便计划着离开。

    她厌恶着皇城的一切,但很久之前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因为一个人,曾有那么一瞬,真的想留在这个用泼天富贵与权势构筑的牢|笼之中。

    而可怕的事情是,她开始,不仅仅想一瞬。

    难道,她真的要如她的名字一般,成为一只供人观赏的美丽鸟雀吗?

    霜鹂不要。

    但她要调动全身的力气,才能迫使自己远离那个让她沉沦的人。

    她沉溺在他温柔的眸中,是什么时候开始,逃不掉了呢?

    是第一次看见那双绀青的眸,还是他跪下来将她搂入怀中,是他背着她踏着白雪走过长亭,还是他说以后都同他一起看月亮吧。

    霜鹂不知道。

    偶尔她会自私地想,如若她未失忆,殿下也不是这皇城之中的殿下,是不是,是不是,她们或许能够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相守一生。

    她与她的殿下,不做天上的云,也不做地上的泥,只做一对天地间的有情人。

    可怎么可能呢?

    殷予怀推开门的声音,让霜鹂从所有幻想中惊醒过来,她红着眸,抱住自己弯起的腿。

    一旁的门“吱呀”一声,应当,是殿下为玉瑶小姐开门了吧。

    “砰——”门关上了。

    霜鹂愣愣捂住胸口,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没受伤也会这么疼,疼得她的眼泪都要止不住了。

    随着一滴泪从眼眸直直垂落,霜鹂再也经受不住,泪珠盈成泪痕,弄得整张脸都是。

    待到哭得没有力气了,霜鹂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她欺骗了自己这么久,告诉自己不要动心,只是有些爱慕,还能够坚持。

    但是此时难以言喻的痛苦,轻而易举地将她的伪装撕碎。

    她连自己都瞒不住了。

    霜鹂渐渐停住了哽咽,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发呆了多久,突然听见敲门声时,霜鹂连忙用衣袖抹了脸——

    “霜鹂,开一下门。”殷予怀温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霜鹂用衣袖擦拭泪痕的手顿了顿,将头埋进怀中不成,又忙是寻水和帕子。

    “霜鹂——”殷予怀耐心地在外面候着,轻轻同她讲述着今日在书卷中看见的故事。

    殷予怀的声音有一种金石碧翠的音质感,听着让人很舒服。

    霜鹂原本手忙脚乱地寻着东西,听见殷予怀的声音时,手慢慢地顿了下来。她了解殿下,故而听得出,殿下此时的心情是极好的。

    霜鹂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力气,她瘫坐在地,默默看着地面。

    不再寻帕子,也不再寻水,脸上泪痕交错,衣衫沾了灰尘,无一不显示着她的狼狈。

    霜鹂虽然未讲过那位玉瑶小姐,但是从前听东宫的宫人讲起过。

    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还十分有才气,听说和郑家那位嫡小姐,在汴京圈子里都是有名的。霜鹂不由得又想到那日,殷予怀问她:“从前是否识过字?”

    霜鹂就像那个时候的自己一般,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愣愣看着殷予怀因为月色在窗边映出来的倒影,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

    她小心地,向窗边走去,就在她快要碰到殷予怀的倒影的时候,殷予怀突然向前了一步,她的手抓了空。

    霜鹂看着自己的手,轻轻地闭上眼。

    怎么办呢,她从前是一个婢女,如今是一个通房。

    这两个身份,有哪一个,配得上她的殿下。

    她今日,看见了玉瑶小姐为殿下带来的东西。

    而她真的看见的,不是珍贵的佳肴,也不是锦袍的衣裳,而是玉瑶小姐,背后的太后与李家。

    玉瑶小姐今日能来,定是得了这两处恩准。其中的含义,便是她都能猜到三分,更何况殿下呢。

    想着过往无数次,她曾在深夜里看见的场景,霜鹂睁开眼,缓缓地张口,声音很轻,有些嘶哑:“有些晚了,殿下,霜鹂倦了。”

    她看着门上的影一点一点消失,直到一点都不见。

    霜鹂突然有些茫然。

    如若皇宫是囚|牢,但为何现在让她痛苦的,早就已经不止是皇宫了呢?

    今晚月色很好,从半开的窗户中洒下皎洁的光,霜鹂坐在窗边,手一下又一下地透过月光。

    窗被人从外面轻推开,霜鹂向上抬眸。

    一抹皎洁的月光映入她的眼眸。

    她陡然撞入殷予怀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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