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妧下意识向后退一步,背抵到廊柱上。

    黑夜中,萧钰凤眸闪烁幽冷锋芒,亮得慑人,唇边再次出现之前那种异样的笑容,近前一步,一手撑在柱上,低头与她气息相交。

    “你之前说我是好人,现在知错了么?”

    熟悉的微冷气息,熟悉的戏谑口吻,梁妧觉得他此刻虽在眼前,却又像藏进暗夜之中,明明就是他,却又分明不是他。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柔软温暖的身躯主动贴紧他的胸膛,踮起脚尖在那双凉薄的唇上轻吻一下,好似蜻蜓点水,却顷刻融化了那个怪诞、嗜杀冷血的笑。

    “我没错,我说你是好人,就是好人。”

    萧钰身上的肃冷渐渐退却,重又换了平日里懒洋洋的调子,轻轻“唔”了一声,手掌探在她颈间缓缓摩挲。

    一想到就是这双手,杀死了这里的十九个人,却又可以这么温柔,梁妧还是忍不住被掌心的凉意,激得轻轻颤了一下。

    “这里曾经住的,是什么人?”

    男女老少十九人,她的心头微悸。

    “你说,我若是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是不是罪大恶极的杀人魔?”

    “我爹爹镇守青棠关数十年,手下亡魂无数,在西肃人眼中,他也是罪大恶极。”

    梁妧吸了口气,语声镇定,“但若非有他,边关、策州,乃至整个大景,会有更多人死于残酷暴虐的西肃人之手,杀一人能救百人,救千人,不是罪,是善……”

    她沉默下来,但,爹爹从未杀过妇孺,此刻紧张等着他的回答,像是等待命运的审判。

    萧钰手上的动作停顿,掌心已被她熨帖得不再冰冷。

    良久,缓缓道:“男女不假,却并无老少,除了冼世昌,其他人并不姓冼,不过是临时拼凑起的一家子罢了……”

    梁妧心头一松的同时,接上他的话,“因此,自这一大家子死了后,昌山就再无匪患。”

    萧钰自打进了竹镇,心头始终阴郁,此刻终于扑哧一笑,头埋在她颈间,暖香沁人心脾。

    “小妧儿,你有时候……太聪明了些。”

    “没有……”梁妧连忙否认,“妾身很笨的,真的。”

    一手环住她的腰,两人再往里走,萧钰道:

    “这伙人在竹镇四五年,物色过往行商中的肥羊,尾随至昌山杀人掠货,尸首有的就埋在前面院子里,劫掠的大笔财货,定期运往关外。”

    梁妧一惊,“他们是西肃细作?”

    萧钰点了点头。

    “那……这里的地被人翻过,是有人在找那批财物?”

    “本王千里奔袭,总得收点路费不是。”

    萧钰轻笑一声,挟了些冷嘲,“县丞孙君扬,可不止是冒领剿匪之功,他跟这帮人沆瀣一气,替他们收拾手尾,把院子里埋的尸骨都起出来,以免露馅。”

    曾经山匪的驻地七拐八绕,总算进了后院,念秋正在连伯收拾出的正屋里归置东西,知夏拉着梁妧走到一旁,在她耳边小声道:

    “姑娘,我刚才好像瞧见兰翘了。”

    梁妧回头,看见萧钰正往净房去,药浴已备好,赶忙拉着她出到外面院子里。

    “真是她?你没看错?”

    “我的眼神,姑娘还不知道?”

    知夏见她这般着紧的样子,没好气撇了撇嘴,“王爷不是说了么,再见就要她的命,姑娘,你都叫她骗过一次了,怎么还……”

    梁妧打断她的话,左右看了一眼,“你去瞧瞧,看她是不是在附近。”

    知夏瞪大眼,“姑娘,你要干嘛?”

    “我要见她。”

    梁妧知道,兰翘不敢在萧钰面前现身,若真跟来,定会找自己,刚巧,她也有事找她。

    知夏撅着嘴,却不反驳,她脾气虽大,其实是个没心眼儿的,姑娘就是她的主心骨。

    “好吧,我出去探探,要是找着了,就来告诉你。”

    “要快。”

    梁妧又催一句,只能趁王爷沐浴这么点空档。

    半盏茶之后,知夏就回来了,带着梁妧到了一处角门边。

    梁妧拿菟丝针三两下捅开锁头,木门久不开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口,做贼似的从门缝钻出来。

    门外不远处就是河水,一丛竹叶后,露出兰翘的身影,另有个瘦高男子,梁妧知道,这大概就是卓时康。

    两步走上前,兰翘拉着卓时康一下跪地,“王妃,我……”

    梁妧连忙扶住她,费了老大的劲儿却拽不起来。

    兰翘磕了个头,脊背挺得笔直,“王妃,是我对不住你,没想到你还肯见我。”

    卓时康则“呯呯呯”连磕三个,却没开口。

    梁妧无奈受了他俩的礼,只得道:“你的赔罪我接受了,现下咱们能好好说话了么?”

    兰翘露出明媚笑颜,这才站起,扭着手指显出些拘谨。

    梁妧道:“这会儿时间紧迫,我就不卖关子,长话短说了。”

    兰翘向她身后看一眼,视线越过知夏时,得了个白眼,她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王妃,我们也有要事禀报,你先说。”

    梁妧拿出那只机关筒时,神情略显尴尬,“这东西……”

    兰翘乌眸一亮,含着激动伸出手,眼中流露孺慕和思念,却在即将触到时顿住。

    “若无陆侯爷,我爹爹不可能成功研制出震星雷,这秘方,兰翘本就是要献于王爷的。”

    梁妧心下一松,接着问:“这上面的机关你可能解?”

    兰翘摇摇头,看了一眼卓时康,“这天罡锁,是他在云莽山得到的,却并无配套的钥匙,我爹说,如此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她想要的,其实只是这件做为父亲遗物的天罡锁,而非里面的秘方。

    梁妧难免有些失望,还以为寻到她,就能早些解开,看来还是得她再努力些。

    “你找我什么事?”

    兰翘捅了捅卓时康,后者一开口,语气紧张到干巴巴:“小人见过王妃。”

    梁妧含笑朝他点点头,实在有些不解,兰翘这么个爽利性子,怎会找了个如此口齿笨拙的男子。

    “我……小人前些日子、在……在桃花……”

    卓时康最初跟晟王打交道时,就是这么个样子,兰翘见他老毛病又犯,干脆拍拍他,改由自己代说。

    “我们半个月前刚从沧澜江上游回来,桃花壶口被炸的消息,就是时康哥代封先生传回的……”

    梁妧听得一头雾水,想到这些大概萧钰都已知道,便未开口询问,听她接着道:

    “不过封先生只传回一句话,细节却未说。”

    兰翘顿了一息,下定决心言之凿凿:“炸堤之人奉命行事,时康哥探到,下这命令的正是西肃王女,这人就在太子身边,且,与封先生……师出同门。”

    梁妧的心猛地揪紧,想到那次说起封先生用药奇诡,萧钰的确曾有提过,那么……

    封先生,甚至还有左迁,竟与西肃王帐的王女,有如此深的渊源。

    “王妃,烦请您提醒王爷,左先生……恐有异心。”

    一连几夜都睡在马车里,如今在榻上,梁妧反倒不能踏实入眠。

    想到以前这屋里住的山匪,正是命丧他手,这个温凉而坚实的怀抱,像是无形中给了她力量。

    梁妧反复思量先前兰翘的话,考虑怎么跟萧钰开口,想得久了,渐渐升起些睡意。

    正迷糊之际,拥着的手臂一紧,梁妧乍一惊,睁开眼来。

    “睡不着么?”

    萧钰抚了抚她的头发,慢慢坐起身,尽量用不会吓着她的语气,和缓道:

    “你在屋里待着,别怕,我去去就来。”

    替她掖好被角,他翻身下榻,套了外袍,大氅拿在手里,又回身抚了抚梁妧的脸颊,这才大步朝外走去。

    外面隐约传来人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屋后竹涛如潮,远处的动静传来时,梁妧听得不大真切。

    似乎萧钰知道今夜有事发生,晚上泡完药浴后,并没有要她。

    她拥着被褥坐起身,准备下榻穿衣,门一开又阖上,念秋和知夏都进来了。

    念秋头发半披着,看着也是刚被叫醒,见梁妧要起,拿了件披风给她裹上。

    知夏倒是精神奕奕,长刺提在手中,立在榻前道:

    “姑娘别怕,我在这儿守着,大少爷在门外。”

    梁妧到了门边,轻轻拉开一点,果然见着梁明赫在,另还有两个护卫。

    金铁相击的声音清晰起来,是在前院那边,黯淡星月中,她一眼瞧见远处屋顶上闪过几个剪影,呼喝声伴着火光乍明乍亮。

    有人趁夜偷袭。

    这一路虽是安全无虞,但梁妧一想到其他三路恐怕并不太平,他们的安逸全赖无数人以命相搏,心下早已做好遇袭的准备,倒是并无慌乱。

    这大概就是将门之血存于骨中的优势,梁明赫虽未经历过这些,却也难得的镇定从容,没有平日里的乍乍呼呼。

    他手里攥着一柄比拳头略大的小锤,粗壮的上臂隐现贲张,见她出来,锤柄在指尖行云流水般一旋。

    “小姑,你只管踏实睡着,万事有我。”

    他和知夏,分明是一个赛一个的亢奋,梁妧想了想,轻声道: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门半敞着,梁明赫跨在门槛上,一脚里一脚外,明显对她也如此镇静,感到一丝意外,朝她挑了挑眉,“怎么?”

    梁妧压低声音:“你上次说陌野山人的事,还知道什么?”

    梁明赫挠了挠头,锤子抵在掌心,“居于云莽山,乃天下匠人鼻祖……”

    云莽山三字有些触动梁妧,她心头一动,“这人……可有弟子?”

    梁明赫摇头,“工器上无人能接他衣钵,不过,陌野山人学贯古今,有通天彻地之才,想必另有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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