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巨石再往前去时,身边的火把亮起,前方的呼喊声愈发清晰,有人大声疾呼奔走,原本安静的夜林顿时热闹起来。

    周围陆续有人靠过来,看装束是晟王府的护卫,大多持弓或长刀,还有人牵了两头猎犬,簇拥着萧钰和梁妧一路深入树林。

    前方站了不少人,火把的光照见脸上惊慌无措的神情,围成一圈低头看着脚下。

    听到身后的动静时,纷纷转过身来,露出中间地上躺着的一人。

    那群人回身时,梁妧一眼就认出几个,正是下午在鲲鹏崖碰到的,一路过来时心头隐隐的猜测,即将得到印证。

    她看向地上躺着的,正是冯青疏。

    之前萧钰射出的三支箭都扎在头部,从这个角度看去呈品字形,走到能看清的距离时,她的脚顿住。

    其中两支嵌入眼窝,另一支刺穿喉咙。

    她身上有些许发冷,轻轻颤栗,分不清是害怕、震惊、解气,还是如释重负后的喜悦。

    环在腰上的手轻柔抚了两下,萧钰松开她,带着手下走上前去。

    “晟……晟王爷?”

    他们靠近的时候,这群人已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这时看清来人是谁,人群乱纷纷有人起哄:

    “晟王府杀人了……”

    “冯将军军职在身,晟王府不问原由,杀害朝廷武将……”

    “少爷……大少爷!”

    一人扑在冯青疏边上大哭,“快,回府报信,大少爷被人害死啦!”

    立时就有几个家丁护院打扮的人跳起来,飞快朝林外跑去。

    留下几个身着军服的,晟王负着手缓步踱上来,走得闲庭信步,朝打头的那人挑了挑下巴。

    “哪个营的?”

    “回、回王爷话,北禁卫……”

    “今日黄昏时,鲲鹏崖下,说本王短命、没几日活了,谁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整齐划一伸手,指着地上的尸体:

    “他!”

    晟王哼出个冷笑,抬腿向前。

    那些兵卒讷讷避至两边,给他让出路来,便见他到了尸体边上,随意看了眼,三支箭力道拿捏得不错,除了咽喉处洇出一圈血渍,面上中那两箭,连眼眶都还完好无损。

    冯青疏,死得很体面。

    晟王伸出手,将钉在眼上的两支箭拨出来,“咕噜”声响,带起两枚血淋淋的眼珠子。

    梁妧站得足够远,却仍被箭上的血腥搞得捂住嘴,干呕一声。

    晟王回过身,一甩手中箭羽,那两颗眼珠子在火光映照下蓦地飞出,落向不知多远的黑暗。

    他探指入唇打了声呼哨,远远跟在外围的两头猎犬应声吠起,叫嚣着朝远处狂奔。

    所有人心下一寒,被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骇到毛骨悚然。

    过不多时,那两头猎犬又奔回来,呼哧喘着粗气,吊着长舌围在他脚下打转,湿嗒嗒的涎水拖得老长。

    有眼力好的,分明看到舌尖上残余的血红,挟了些白色黏液,有几个胆小的当场掉过头去,弯腰呕起来。

    萧钰便往回走,口中淡淡道:“抬回去吧,免得暴尸荒野……多不好。”

    梁妧若非被他扶着,大概脚软得走不到拴马那边,原本知夏要来的,之前跟唐玖打斗的时候挨了几处淤伤,还是留在院了。

    她走得有些踉跄,心呼侥幸,幸好那两个没来,不知今晚会不会做噩梦。

    往回走出这片林子,再往前不远就到之前待过的巨石,梁妧这才看清那片橙黄光晕来自何处。

    前方,就在巨石背后的庞然山峰上,赫然是灯火通明的祈愿阁,高耸屹立,将一身佛光毫不吝啬地,洒向这片寂静黑暗的荒野。

    梁妧耳中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画面倏忽闪过脑海,她定定立在原地,紧紧环抱住胳膊,猛地向四下张望。

    “怎么了?”萧钰见她紧张兮兮的,心头没来由升起一阵无措。

    梁妧说不出话来,自己也不知怎么了,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悲意席卷,就是想哭,蓦地弯腰捂住嘴,压抑不住哭出声来。

    她蜷着身子向地上缩去,萧钰都没能一把拉住她,被带着单膝跪地,她蹲在地上,瘦小的肩背急急耸动,啜泣自掩住的指缝间逸出。

    他只觉一颗心沉沉钝痛,把人打横抱起,紧紧拥在怀里,脸挨着她泪湿的脸颊,却不知说什么好,不住喃喃:

    “不哭,乖,不哭了……”

    护卫们大多呈扇形散在后面,只有韩落几个近身在侧,这时不由得默默互看一眼。

    怕不是刚才王爷挖眼喂狗那下,太过凶残,把夫人给吓哭了。

    梁妧在他怀里抽泣不止,一边急急解释:“我没、没事,也不知……怎么的……”

    被哭嗝噎得说不出话来。

    萧钰大步流星,吩咐韩落,“牵马来。”

    上了马,人紧紧裹在怀里,他单手持缰,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拍安抚,朝着来路疾驰。

    回到院下马时,萧钰伸着双手过来,梁妧忙摆手,不肯再让他抱进去,吸了口气,带着笑说:

    “刚才也不知怎么了,就瞧了眼祈愿阁,心里怪难受的,这会儿已经好了。”

    萧钰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牵着她往屋里走,穿过正厅,后面一左一右两间套房,梁妧脚步定住。

    她那屋刚死了人,能……住么?

    便听萧钰道:“今晚跟我一起睡。”

    他们这些日子来,白日虽是亲亲密密地腻在一处,晚上却从来是各回各屋,梁妧被他说的一愣。

    “王、王爷,这里是佛寺。”

    “佛寺怎么了?”

    萧钰问完,忽而笑出来,“爷可什么都没想,是你自己想的。”

    说着话,扯人进屋甩上门,把刚听见动静赶过来的俩丫头挡在门外。

    那间屋子里,唐玖的尸体已被抬走,净房也收拾得看不出一点血迹。

    念秋想着恐怕也住不得,在边上另寻了个小间,跟知夏两个把东西都搬过来,这会儿刚收拾完,结果夫人已经被王爷拽走了。

    “我什么都没想。”

    梁妧进屋有点慌,急着澄清,又好言相劝:“王爷,佛门清净地,虽是院,对佛祖不敬……”

    他不信,她还是信的。

    这屋里烧了好几只炭盆,暖烘烘的,萧钰进来就解下大氅扔在椅上,背转过身,“来。”

    张着双臂,是让她帮着解腰上玉带,梁妧不情不愿小步挪过去,他这腰带她也不知怎么解,摸了半天才找着卡扣。

    萧钰不出声也不动,任她摸够了,环腰取下来时,才顺势把人搂住,顶了顶她额头:

    “爷不动你,你只管踏实睡你的。”

    即使她那屋没死人,他也不敢再让她离了眼前,今日一连两次她遇上事,他都没在边上,要不是晚上这趟夜猎,心气难平。

    梁妧的东西都没在这屋,好在之前已经洗过,先到净房自己打水洗了手脸,出来见他坐在案前,手里拿了个圆长的东西在灯下瞧。

    远远看去,跟今晚唐玖拿出的那截药捻子一个样,把她吓一跳,以为是从那桶冰里取出来了,走近细看才知,是个金属打造的圆管,一指来长。

    “这是什么?”

    萧钰没回头,指了指头上玉冠,“替我摘了,勒得紧,头疼。”

    这倒简单,梁妧轻手替他除冠,又顺便把束紧的长发松开,还在他额角缓缓揉了片刻。

    萧钰腰身放松,往后靠了靠,反手环着她的腰,这才道:

    “唐玖身上的。”

    哦,就是兰翘要找的那件东西,梁妧没出声,听他又道:

    “你知不知道,其实唐百溪一直没得着兰家真正的药料秘方。”

    “那怎么……”

    梁妧说到一半就明白过来,兰庆翔即被太子关在温泉山庄,再不是从前的丙营司统,秘方自然也就无法保密。

    “难怪震星雷威力不如从前呢。”

    越是这种精细的药料配制,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若非兰庆翔命被人捏在手里,恐怕唐百溪到手的东西,连个响都听不见。

    萧钰见她懂得这么快,便不详说,只感慨一句:“就似这世上药方虽多,真正的名医又有几人。”

    会按方抓药的那叫药店伙计,根据病人情况斟酌药量多少、如何配比、甚至药材产地差异……等等,其中细节,哪里是外行人能明白的。

    更别说唐百溪就是个不学无术的马夫。

    梁妧伏在他肩头,就着他的手上细看,轻咦了声,细细的指尖触上去摸索一下:

    “似乎是个很精巧的机关筒,唐百溪在军器司待了两三年,手下能人无数,竟没人能解开么?”

    萧钰侧头,鼻尖在她小脸上蹭了蹭,“你连机关都认得出来?”

    说着,把东西递给她。

    “就是梁明赫总爱捣鼓这些。”

    梁妧一笑,把他的手推回去,“我也看不懂。”

    “大概唐百溪有心藏私,没敢把这东西给外人看。”

    萧钰就随意撂在桌上,起身往净房走,“回头拿给舅父瞧瞧。”

    梁妧想想觉得有理,这东西想必太子见了也要心动,他就这么随便扔在这儿,替他捡起来,跟玉冠玉带一起搁在旁边的高几上。

    听到净房传出水声,这才带些忐忑回过神来,到里间一看,床倒挺大,被子也有两床,她还从没跟人同榻而眠过。

    到了这时,又一次深觉自己这桩姻缘真是阴差阳错,肌肤之亲都有了,跟他相处渐洽,却到现在还未圆房,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道明的。

    他说了今夜不会碰她,以他的守诺她自是信的,想到这儿,匆忙解了外衫,还好今晚穿得厚,里头是长袖长裤的月白中衣。

    散了发,赶在他出来前,两步跳上床去,扯了靠里那床锦褥严实裹住,面墙缩在最里侧。

    这样他出来的时候就可省些尴尬,当她已睡着了。

    不多时,脚步声从净房出来,梁妧睁着半只眼,察觉屋里的灯暗下去,只留了床前一盏微光。

    昏暗中,感觉着他到了榻边,床微微一沉,一个带着水气的微凉气息,由后笼罩住她。

    “睡了?”

    他的声音低低柔柔,带点慵懒的鼻音,听得她心猛跳一下,紧紧闭上眼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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