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繁的父亲约她在公司附近的一家茶馆见面, 这家茶馆许亦微也很熟,之前经常约客户在这里谈工作。
可这次过去,她内心充满了忐忑。
两人的谈话时间不长, 也就半个小时, 但这半个小时许亦微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出了茶馆后,她独自坐在花坛旁, 吹着深冬的寒风, 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令她清醒自在。
跟廖繁在一起的这段时间, 她越来越沉醉于爱情的美好中, 有些现实的、残酷的事,她选择性忽视。她自欺欺人, 甚至起了点侥幸的心理,以为她跟廖繁的结果会不一样。
但廖繁父亲的那番话却不得不令她正视现实。
——许小姐的家庭情况我已了解, 说实话, 我很敬佩和欣赏许小姐这种不屈不挠的品质。
——廖繁资质聪慧,未来不可限量, 他有自己的梦想和使命。
——年轻人往往冲动, 我理解廖繁此时的固执, 但爱情不是生活的唯一,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许小姐比他年长几岁,思想成熟, 我希望许小姐能慎重考虑。
廖烨霖是个体面的人,说话余三分, 给彼此都留了台阶。
他的话温和却有力度, 像一把刀, 把许亦微一直以来刻意逃避的、不敢面对的东西, 干脆利落地撕开,摆在明处。
风越来越大,寒气像海水一样往许亦微的脖颈里灌。她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大衣,冷得直哆嗦。
甚至,连心也是哆嗦的。
这时,手机响了,许亦微点开看了下,顶端信息栏上显示廖繁发来的内容。
他问她在做什么,如果忙完了就一起吃晚饭。
许亦微点进去,想回他信息,但不知道是手指被冻得僵硬还是怎么的,有点抖,才几个字而已,总是输入错误。
最后,她干脆放弃,直接摁灭屏幕。
“怎么在这吹冷风?”
忽然,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许亦微抬头一看,周承彦蹙眉站在面前。
餐厅里的暖气让许亦微的血液缓缓回流,脑子里也渐渐地冷静下来。
“你怎么在那?”她问。
“刚好经过,”周承彦说:“是司机先看见你。”
许亦微点点头。
“怎么了?”周承彦问:“为工作的事发愁?”
许亦微喝了口热茶,迟疑了下,说:“我刚才去见廖繁的父亲了。”
“廖烨霖?”
“嗯。”
“他说什么?”
许亦微没说话。
周承彦也跟着沉默了会。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能预料是这个结果。”
许亦微继续点头。
“那你还要坚持下去吗?”
许亦微望着窗外陆续亮起灯的城市。她来商宁八年了,一直觉得这个城市是冰冷的,直到遇到廖繁。
廖繁像带着滤镜功能,把灰暗的城市涂上了一层温暖。
但现在发现,温暖的,只是廖繁这个记人,与城市无关。没有他,世界依旧冰冷。
过了许久,她抬眼笑了笑:“我不知道。”
廖繁发了很多信息过来,也打了好几个电话,但许亦微想自己安静安静,故意把手机关机。
跟周承彦吃过晚饭,她才开机。
一开机,手机就响个不停,显然,廖繁找不到她,快要疯了。
电话进来,许亦微接起:“喂?”
“你在哪?怎么一直关机?”
“手机没电了,刚吃完饭,怎么了?”
廖繁松了口气:“在哪,我来接你。”
辞别周承彦后,许亦微一个人坐在商场里等。她就这么坐在栏杆边的凳子上,像个迷路等待家长来接的小孩。
乖乖巧巧,倦怠且沉默。
一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路过,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走过来问:“姐姐要气球吗?我送这个蓝色的给你。”
她伸出手,把手上蓝色的气球递过来,眼神真挚。
许亦微怔了怔,笑着接过来:“谢谢啊。”
小姑娘也笑了,然后继续牵着她妈妈离开。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廖繁跑过来,在距离她几步开外缓缓停下,屏声敛息地望着她。
许亦微也安安静静地回望,过了会,晃了晃手中的气球:“好看吗?”
廖繁走过来,将她抱住。
许亦微贪恋他温暖的怀抱。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管,闭着眼睛闻他身上的气息,心里踏实。
良久,许亦微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
“为什么没吃饭?”
“担心你。”
许亦微顿了顿,道:“我陪你去吃。”
“好。”
两人起身,牵着手十指交握,谁也没提埋在心里的事。
吃完饭许亦微提议去江心岛走一走。
“你不怕冷?”廖繁看她穿得单薄,不忍。
许亦微摇头。
主要是这会儿还早,她有点茫然,不知道是该回家还是去公司。
“行,那你等我一下。”廖繁让许亦微继续坐着,然后出餐厅。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他回来,手上提着个手提袋。
“是什么?”许亦微问。
廖繁把东西拿出来,是件羽绒大衣,他说:“新买的,怕你等会冷。”
许亦微打量了下大衣的款式,有点迟疑。
“过来,”廖繁笑:“我帮你穿上。”
许亦微摇头,拒绝。
“太丑了。”
“店里都是这种款式,”廖繁说:“你先将就,回头再买件好看的给你。”
他们在的地方是个旧商圈,附近有很多大妈跳广场舞,以至于周遭店铺都是卖大爷大妈的衣服。
廖繁这还是选了件最年轻的款式,他把许亦微拉过来,强行给她罩上去。
“乖点,”他说:“一会出去冷,难道你想生病。”
许亦微思忖了下,终于妥协,这个节骨眼她可不敢生病,还得保留精力继续处理工作上的事。
两人开车去江心岛,不远,也就十几分钟。这里夏天的时候会有附近的居民来散步,当然,冬天人也不少,大多是过来这边吃烧烤的。
记廖繁把车停在路边,帮许亦微的羽绒大衣拉得严严实实。
大衣比较长,而许亦微个子娇小,穿这么件衣服,整个人裹得像个海绵宝宝。
走起路来显得格外笨重,跟个企鹅似的。
廖繁就这么牵着“企鹅女票”走。
江心岛的风很大,吹得簌簌的,所幸树木很多,挡住许多风,也并不觉得多冷。
“天气预报说过几天会下雪。”廖繁突然说:“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嗯?”许亦微仰头。
廖繁揉了揉企鹅女票的脑袋,笑道:“你忘了?”
“什么?”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是你的生日。”
许亦微怔了怔。
“我记得你说很小的时候曾自己过过一次生日,是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廖繁说:“你既然记不得自己的生日,那以后每年,我们把第一场雪当作你的生日好不好?”
许亦微怔了片刻,慢慢笑起来:“你居然还记得这个。”
“那你觉得好不好?”
“行,这个主意不错。”许亦微点头。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廖繁问。
“太突然了,我要想一下。”
“好,那你好好想。”
两人继续缓慢走着。
许亦微目光静默地盯着前面两个老人牵着的手。他们是对夫妻,或许已经有六十岁,又或许已经七十岁,步履蹒跚,走得不快。
老人家的说话声很轻,但顺着风传过来,让许亦微和廖繁都听得清晰。
“今晚的粥为什么没喝完?”
“医生说你不能吃这么多肉。”
“不吃肉我难受。”
“生病不难受?”
“也难受。”
“那你还吃?”
“就算生病我也想吃肉。”
妻子挣脱手,捶了下她丈夫,老人家呵呵笑。
许亦微莞尔。
过了会,廖繁停下来。
“冷不冷?”
“不冷。”
廖繁抱住她:“好想一直这么走下去。”
许亦微睫毛轻轻动了动,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也回抱住他,抱得很紧很紧。
“许亦微。”
“嗯?”
“以后老了,我也想喝你煮的粥。”廖繁说。
“我不会煮。”
“我教你。”
许亦微默了默,没说话。她心里涌动着什么,也清楚此时廖繁的心里也涌动着同样的情愫。
少顷,廖繁的唇压下来,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眉心,她的眼,她的唇。
他的心跳热切且有力。
许亦微听见他说:“许亦微,答应我别放弃,嗯?”
周一,许亦微照常去公司上班,然而才进办公室就听到了个消息——投资商把钟海告了。
钟海大发雷霆,直接打电话到周承彦那里投诉,并扬言,投资商告他,那他也会告昇辉。而许亦微将面临的是,引咎辞职。
一时间,市场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许亦微的反应。
记但许亦微没反应。
她平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早就预知这一刻会到来。
连小晴端着杯咖啡站在门口也不知该不该进去。
“进来吧。”调整了下心态,许亦微喊她:“咖啡给我。”
“微姐。”小晴担忧地看着她,“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今天糖放多了。”许亦微抿了口咖啡,说。
“阿秀她们说,如果微姐走”小晴停了下,难受道:“那我们也跟着微姐离开。”
“说什么呢,”许亦微笑道:“你们在昇辉干得好好的,跟我去喝西北风?”
“所以微姐真的打算离开?”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话落,两人都有点沉默。
这次的事件就像一场洪水蔓延,表面平静,私底下暗流汹涌。因为许亦微倒下,就意味着其他人有升职机会。
而谁都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但唯有一个人反常。
童敏舒最近在公司很低调,若是按平时的性格,许亦微有难,她会第一个跳出来嘲讽,并乘胜追击。但她这次不仅没出来落井下石,反而请了个病假。
童敏舒走出周承彦办公室时,正好跟许亦微撞见。
两人淡淡地对上视线,又若无其事地别开。
许亦微进了周承彦办公室。
“周总,你找我?”
“消息你应该听说了,”周承彦直接说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
周承彦静默片刻,叹气:“很抱歉,我尽力了,但总部那边你放心,我还有点人脉,不至于让你离开昇辉。”
“出了这么大的错误,你还包庇我。”许亦微笑了笑:“你就不怕以后别人说你处事不公吗?”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离开。”周承彦说:“你在昇辉付出这么多心血,我知道你肯定心痛。”
许亦微没说话。
“这样吧,”周承彦略微思索了下,说:“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没法挽回,电影项目的事你就别管了,你忙你手头上其他项目。我看你最近有点累,给你一天假,先回去休息。”
许亦微这段时间确实疲惫,她恍恍惚惚地走出公司大门。
开车回家的路上,廖莹给她打了个电话。
“我弟跟你在一起吗?”她问。
“没,怎么了?”
“也没什么,今天他跟我爸争执,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事,不过你回头见到他就劝劝。”廖莹说:“我爸心脏不好,他这么大个人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
许亦微目光短暂地失焦了会,应道:“好,我见到他一定好好劝。”
“对了,”她问:“季斯臣那边怎么样了?”
“他父母已经办好了手续,订下周的机票回美国。”廖莹说:“我决定跟他一起去。”
“你要去美国?”
“嗯,我已经想好了,我跟他错过了这么多年,不想再错过了。”
“你爸妈同意吗?”
“我还没跟他们说呢,所以啊”廖莹说:“你劝劝廖繁,别老惹爸生气,他现在气头上,我都不敢提这事。”
“行,”许亦微在红绿灯停下来,说:“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许亦微深呼吸,找到廖繁的电话拨过去。
但没拨通,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打了两次都没人接,她索性摁灭屏幕。
记
等回到公寓楼下时,她刚停好车,就见公寓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廖繁大冬天的穿着单薄,臂弯下夹着个篮球。
他远远地对着她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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