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舞同样疑惑。
胭脂红本没有诵经礼佛的习惯,只是从小跟着娘亲耳濡目染,也习惯了常来寺里背诵佛经。
自有记忆以来,娘亲便每月来寺里诵经,一来二去,与寺中的无尘大师交好。
秦云是天香阁中一名才貌双全的舞女,一日乌洛王来到中原,寻走坊间,路过天香阁,对其一见倾心。甚至为了她,常年滞留中原,以至于冷落了远在北渊的乌洛王妃,导致王妃郁郁寡欢,数年后无疾而终。
元德二十年,也是乌洛王来到中原的第二年,同秦云有了一个女儿。
好景不长,元德二十四年,胭脂红四岁时,乌洛王的军队在罗可山一役中败给了大泱,数以万计的兵马成了大泱的俘虏。
当年乌洛王手握重兵,敌弱我强,罗可山又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易守难攻之地,乌洛王不可能会败。
自此流言不断,乌洛王常年与一位中原舞女在一起,此女极有可能是大泱派来的细作,乌洛王私通“贼寇”,罪证确凿。
在朝堂的众说纷纭之下,老国王无可奈何,当即褫夺了乌洛王位继承人的资格。
国王逼乌洛杀了中原妖女,那妖女一死,他便可压下流言蜚语,过些日子,待他百年之后,王位还是他的。
乌洛宁死不从,国王失望至极,无奈之下,只得将王位传给了二王子乌托,并收回乌洛大半的兵权。
元德二十五年,乌洛王妃逝世,迫于各种压力,乌洛终于同秦云分离。
那年胭脂红五岁,她看见娘亲成日以泪洗面,她那时并不懂,只觉得是阿爹负了娘亲,她恨他。
可秦云却说,他父亲没错,她的阿爹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许多中原男子无法比拟的,是她连累了他,她对不起他。
以后,娘亲每月往福华寺诵经,长年累月,从不间断。
她问娘亲为何每月都要来,以前不曾来过此地,她闻不惯寺庙中的味道。
娘亲只是笑着对她说:“诵经礼佛可洗去罪孽,消除业障,造福生灵。”
她没有再问下去,可娘亲还是走了。
正和元年,胭脂红十三岁,她亲眼目睹秦云死在她面前,死状惨烈。
她逃了出来,如行尸走肉般,一个人踏上了前去北疆的路途。
她见到了乌洛,那个她仅相处了五年,应唤为阿爹的男人。乌洛从她口中得知秦云的死讯,当下悲痛欲绝,堂堂八尺男儿,竟当场痛哭了出来。
北渊国人,也称为马背上的男子,流血不流泪。
胭脂红依稀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是深爱她母亲的。
然而她只在洛王府中住了三日,便被她所谓的姐姐赶了出来。
昳丽抢走了乌洛送她的狐皮围脖,指着她的鼻子,双目猩红,怒骂声不断,“你是那个贱人勾引我父王所生的孽种,你们害死了我母后,还敢出现在王府,你不配用我父王送你的东西,你也休想让我认你做妹妹!”
对于昳丽的怒斥,乌洛并未出来阻止,只是随后将她带到书房,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是回中原吧,我当初为你母亲置了一座宅院,你便呆在那,我会派人照顾你。”
胭脂红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渐渐红了,眼角渗出晶莹的泪珠。她一字一泪,如泣如诉,“娘亲走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纵然昳丽对她百般羞辱,斥责怒骂,都不及眼前这个男人对她的抛弃,造成的伤害有过万分之一。
可他最终还是将她送走了。
胭脂红从马车内探了出来,她想最后看一眼她的阿爹。
乌洛立在王府门前,看着徐徐而去的马车,面容憔悴,形容枯槁。
马车驶了一段路,胭脂红忽然纵身跳了下去,生生逃离了护卫的追捕。
她能一人前来北疆,也能只身回去,她不需要那个男人的护送。
此时漫天飞雪,天地万物一片苍茫,胭脂红踏在雪地里,留下一尺深的脚印,但很快便被后来的风雪掩埋了。
母亲会武,便自小教她习武,若不是有内力抵御寒冷,她恐怕熬不过两个时辰。
北国的风霜冰寒刺骨,风呼呼地在耳边刮着,两日后,她终于倒下了。
与此同时,洛王府传来了乌洛王大病的消息。
胭脂红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醒来时第一眼望见的,是一个约莫六七岁大的女童。
她面上脏兮兮的,衣着邋里邋遢,目光狡黠,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那是胭脂红初次见到楚思,对她的印象并不怎么好,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许是因为她的眼眸里缺少了孩童的纯真,总让人觉得时时刻刻在算计着什么,对人对事亦没有半点怜悯之心,行为举止不像个六岁的孩童。
胭脂红深觉她不简单,暗地里让时舞去查她。意外的是,楚思的背景干净的有些过分,这让胭脂红心里头对她的提防更是加重一重。
越是干净,便越惹人怀疑。
那时的胭脂红并没有将她留在身边的打算,但世事无常,或许她同楚思生来就有这层脱不开的缘分。
胭脂红鼻尖泛酸,心口堵的难受。她深吸一口气,微扬起脸,将眼皮里的热气逼了回去。
“大姐……”时舞眼角泛红,知道她大抵是触景伤情了。
“走吧。”胭脂红迈步走进寺中。
寺庙的佛堂前立着许许多多的往生牌位,其中有两座最为醒目,分别是,“先妣秦云之神位”,“曲礼之神位”。
胭脂红给二人上了香,睨着秦云的牌位站了片晌。随后她离开佛堂,径直朝后院的禅房走去。
她常来福华寺,清楚这个时辰无尘大师会在何处,她自小便同大师相熟,她来寺中,无尘定会见她。
禅房找不到人,小僧道无尘大师在禅院给人说禅,胭脂红转道去了禅院。
一众人盘着腿,端坐在蒲团之上,安静地聆听身居主位的白胡子老者说道。
胭脂红悄悄来到众人身后,找到一个空余的蒲团坐下,时舞静静地立在一旁。
半个时辰后,说禅完毕,众香客散去。
胭脂红上前拦住无尘,“无尘大师……”
无尘转过身,微一颔首,“秦施主,你来了。”
胭脂红也朝他欠身,“我今日来,是想问您关于我母亲之事。”
秦云曾说过,她常年来寺里诵经是为洗去罪孽,消除业障,可母亲又何罪之有?少时她并不懂母亲此话何意,等到了年长些,她便开始琢磨。
为何乌洛王仅与她们相处了五年,便狠心抛弃她们母女,从此再不相见,就连母亲临死前的最后一面也未曾见上。如此母亲居然毫无怨言,甚至总说是自己对不住他,阿爹不是负心汉。
母亲常来寺里与无尘大师交谈,每每一谈便是几个时辰,她想,无尘定会知晓母亲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无尘默了会,才说,“为何要问?知道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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