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棠未开口,曾女官上前一步解释道:“姑娘本是要去承香殿的,原先本该是宫婢相引,哪知半路那婢子瞧见了一相熟的宦官,胆大包天地擅自离开,才使姑娘行错了路,如今姑娘因此丢了性命,她忧心事发,留了一书,便触柱去了。”
她拿起放在冯玉棠案头的纸,上面染着血迹,她坦坦荡荡送到时玉书面前:“这便是那个婢子留下的,还请少卿明察。”
柳简上前一步接过,低头先看了其中内容,果如曾女官所言,其中详叙了是如何的失职,事发后唯恐祸及旁人,只得如此赎罪。
柳简抬眼看向上首,冯玉棠端起杯子,无声饮了一口茶,她的神色依旧恍惚着,看得出来,冯玉琼的死,似让她坐立难安。
柳简不语,将信件送到时玉书手中,正是大理寺小吏将同将审训的记录送了过来,时平书将数叠审问记录一张张地翻看着,并不着急开口,柳简不忍打扰于他,想起晚间承香殿之事,主动唤了曾女官:“劳请女官将贵妃娘娘的簪环拿出。”
闻得此言,曾女官司点了头,提着裙角往内去,不过片刻,便从内搬出了数个小箱子,欠身道:“娘娘首饰皆在此处。”
柳简忍不住惊道:“这么多!”
玉面头冠,玛瑙珠串,水晶簪钗,金银雀羽……箱子才开,便耀眼非常。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从前听着话本之中的富贵人家,只道是难以想象,如今这数个箱子放在她面前,她只能感叹这世间的黄白之物,确能勾人心魄。
件件可叹是巧夺天工,多数甚至连带都不曾带过,便锁在盒底不见天日了,可谓是可惜。
曾女官昂着下巴,流露出一份骄傲:“娘娘得陛下宠爱,不过这些簪子,又算得了什么。”
瞧过所有,她觉得,这其中并无时玉书想寻的那一支。
“这其中,都是贵妃的簪子吗?”她放下最后一件,抬头向女官道:“可有放在别处,或是没拿到云川殿的。”
“皆在此处了,今日……昨日午后,少卿来宫中后不久,贵妃便教奴婢将承香殿中的簪环都拿了过来。”
柳简犹豫着又扫了几眼,却依旧不曾瞧见。
她抬头看向时玉书,巧得时玉书看完审问记录,才抬了头,见她此般模样便晓得了结果。
“冯姑娘往承香殿去,所为何事?”
要借一人之眼观百人之踪是为难事,从百人眼中得一人行迹,也非是易事。
好在大理寺少卿天资过人,过目不忘。
时玉书压了压眉心,多日少眠,此时全神贯注于从百余份供词中勾描出云川殿百人一日行踪,寻得冯玉琼行迹。
冯玉棠终于开了口,话里隐生着埋怨:“琼儿一向爱好书画,本宫收藏了几幅画本是要送她的,若不是大理寺的大人们不允本宫将画儿带到云川殿,琼儿何必亲自去看。”
柳简疑惑:“既是去瞧娘娘的书画,那娘娘怎么未曾相随?”
冯玉棠皱了眉:“陛下午前使人来报,说是晚间来寻本宫一同用膳。”
她走到时玉书身旁,随手拾起一张供词,是守门的宫人,将今日来云川殿的客儿一个个说了,连她的名字都在其中。
她感叹着贵妃亦是繁忙,一日里竟要见这么多人,不止各宫的宫妃,还有世家寻着门路求见于她,连千代灵跟前的圆圆都来……
圆圆?
初才放下的手又将供词拿起认真看了,转头向:“圆圆来寻贵妃,所谓何事?”
冯玉棠不耐道:“是替六局送衣裳的,不过是个婢女,本宫并不曾见她。”
她手指了一边,案上另一处放着一套叠起的衣裳,上面被翻乱些话,瞧着应是未曾完全拿起过。
柳简神色一动,圆圆曾于六局司服局做事,帮忙送件衣裳倒也说得过去。
她不再追问,继续翻看着口供,果然见另一人说了,圆圆将衣裳送到了殿外便回了。
时玉书浅浅看了一眼满室灿烂地簪花,并再无第二眼。
曾女官微哼了一声,直接问了:“这么多簪子,可有少卿要找的那一件?”
时玉书一个眼神送过来,吓得她心中一惧,忙低下了头。
时玉书淡淡开口:“去将你的妆奁拿来。”
“这……”
见她面有难色,时玉书抬手示意一旁大理寺的小吏,小吏冷面架着她离开,不见半分怜香惜玉之态。
冯玉棠皱了眉头,冷声道:“少卿这是何意?虽少卿是时家的大公子,可本宫身为后妃,时少卿在本宫的云川殿中如此行事,莫不是轻视于本宫不成?”
连日查案的疲惫使时玉书懒得去与冯玉棠争辨:“大理寺查案,若有得罪,还请娘娘海涵。”
说完便负手等着
柳简瞧向看向时玉书:“少卿瞧她的妆奁做甚?”
“她,是云川殿唯一的女官。”
柳简未觉其中关联,只顺着此话继续往下问:“少卿以为,我们要找的那支簪子,在她那处?”她想了想:“瞧她模样,似是极不愿拿出的,莫非是她知了那簪子的事?”
时玉书吹了茶沫子咽下一口,答道:“宫里头有些身份的,总会得些不该有的,或为前程打点,或收人打点,她身为贵妃跟前的‘红人’,搜刮些物事存着也是寻常。”
柳简了然点头,果然在小吏送过来的妆奁中瞧见了两件瞧熟的,好像是冯玉琼头上带过的。
她嘲讽地勾起嘴角,看着曾女官心虚模样,不犹更觉得讽刺。
她张口贵妃为尊,却又借贵妃之名谋私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他日倘若贵妃失势,她又待如何呢?
时玉书在盒中挑了几下,准确无误地带出一支金簪:“将她押回大理寺。”
曾女官哪里料得一只金簪就惹上祸事上事,当下便挣扎着向冯玉棠:“娘娘,娘娘……”
冯玉棠站起身,神色严肃:“曾女官在本宫身边做事,若无缘由,少卿怎可拿人?”
曾女官亦道:“是是是,我是娘娘的人,家父还是朝中承议郎,我无罪无过,凭什么大理寺抓我。”
捉着曾女官的两个小吏看了时玉书一眼,未见其改令,二说不说便又扯着曾女官向外,甚至在曾女官吓得鬼哭狼嚎之时,还从腰间拿了布巾塞到她口中。
大理寺内多是冷情者,时玉书既得寒霜血之名,又怎会尽是菩萨心肠。
“此人与宫中数桩命案相关,若娘娘有惑,可寻范公做主。”说罢便转身,寒凉目光落在柳简身上时稍显少许温色:“走吧。”
冯玉棠冷冷瞪着时玉书的背影,自知阻止不得,只好转看向柳简,状似无意:“柳柳姑娘,本宫说的,依旧作数。”
秋梧助她,是为柳淮。
冯玉棠一而再,再而三主动提及此事,其中意图为何?
柳简顿了一下,并非开口,只浅行一礼,转身向外跟上时玉书的脚步。
时玉书欲往大理寺,曾女官被拿住了,自然是要问话一二。
天边未明,宫门未开,柳简身作宫女,若无凭证,不可出宫。
好在千代灵先前相增手令玉牌,只是先前换衣,将玉牌留在飞鸾殿内。
“我回殿中拿公主的牌子,少卿可否等我?”
时玉书同大理寺几人交待两句,使他们先行,自己则与柳简一路同行,一同往飞鸾殿而去。
雨早便不落了,但空气中的水汽仍足得很,呼吸间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柳简数度抬头,瞧着时玉书侧脸,他手中灯火跳动不休,面容也跟着从明亮到藏于暗黑,又至明亮。连日辛劳,使他那张受盛誉的桃花面染上一份青白,有些沧桑。
“想问什么?”
她的目光毫无掩饰,时玉书自然察觉到了。
“冯姑娘的死,少卿……可惜吗?”
她想了许久,却没想到以一个什么样的词来询问时玉书待冯玉琼的感情,为使话完整的问出口,她随意找了个词安上。
时玉书好像也被可惜这个词问得有些吃惊,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瞬,又点了头:“她初入京都,便失了性命,无论如何,都是可惜的。”
多年之前,也有人在京都失了性命。
柳简分明知晓自己再往下问,所听到的回答,绝不会教她高兴,可她仍忍不住:“那柳淮呢?”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少卿觉得,柳淮当年,因何而故?”
江山天子、满朝旧臣、史料旧书皆道柳淮重疾而故。
可她再现宫中,天子那般惊慌,旧臣顾左右而言他,史料旧书更是只言片语。
柳淮之死,像是整个天下合谋撒的谎话。
时玉书也是有所怀疑的吧:“当年旧事,我并不曾亲见。”他微抬起头:“我只记,那年春,京都沉默。”
柳简低下了头,果然情绪低沉下去。
往前再拐一个弯儿,便到飞鸾殿了。
就在此时——
“若不你送信来,姑娘怎么会去冷宫,我只问,姑娘是不是你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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