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老板将蜡皮刮开,又放到鼻下,几经确认,他终于点了头:“虽有蜡香,但确是雨棠香无误。”

    冯玉琼向前倾了身子向店老板:“那店中可有现成的雨棠香?若有的话,全包起来吧。”

    店老板笑道:“姑娘,这香哪是寻常人家能用的,金贵得很,若是用,都须是头年早早定下,次年再送上门去,怎么会有现成的。”

    瞧着冯玉琼面容怯怯,他小心道:“店里倒有旁的几款安神香,少卿可要试试,效用虽比不得雨棠香,却也是好用的。”

    冯玉琼望向时玉书:“少卿可是只用此香,不若我再去我家那铺子问一问。”

    时玉书收了香丸,抬手向冯玉琼道:“今日谢过冯姑娘引路,然大理寺尚有要事,不便再留。”

    冯玉琼急急起身,似欲说些什么,可红了一张脸,也只是轻声道:“那安神香……”

    “家中尚有余香,不必了。”

    柳简瞧他起身,也跟着站起身来,向冯玉琼浅行一礼,便跟着时玉书同出香料铺子。

    在无人处,时玉书伸手拉过她的手指,皱起眉头:“手怎么了?”

    昨夜她以手探进烛油中取出香丸,指尖起了数个水泡,因为忧心案子,今早胡乱上了些药粉,这会指尖还包着白布,瞧着甚是可怖。

    “昨夜不慎,并无大事。”她将手抽出,讪讪道:“已经上过药了。”

    时玉书依旧皱着眉头,拉着她进了旁边的医馆,张口念出几个药名儿,又要了一小罐子烫伤膏,亲自上手替她解了手上白布:“既是昨夜便受了伤,怎不与我说。”

    瞧着因乱缠一通而被挤破皮的指头,他眉头更深,似是忍了数回,才终于开口:“疼吗?”未等她故作坚强地否认,他便先答了:“十指连心,怕是疼了一夜了吧。”

    柳简看着他小心清理着指尘残留的蜡油,忍不住摒气,时玉书动作极轻极快,可纵是如此,直到时玉书重新替她包扎好,她已是生了一身虚汗。

    连同声音都染上了无力:“这是我先前在太极宫寻得的。”

    她将帕中香丸送到时玉书手中,时玉书一见香丸上遗留的蜡油,当既便明了方才她手上的伤是为何而来,忍不住责道:“三岁稚儿皆知烛火不可碰,你……”

    言至于此,他记起她冷暖不识,重改口道:“雨棠香一事,便交由我查,你莫再奔波了。”

    柳简无声点了头,不忍再教他担忧,起身行过一礼:“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宫中。”

    她打马去茶楼寻了千代灵,千代灵正低头吃着面。

    清如水的汤中混着两根绿叶子菜,面若银丝,她筷子刚挑了一缕,听得动静,缓缓抬头,见是她,不由笑了一声,伸手掏出一方锦帕递上:“道长怎去了这么长时间?”

    柳简接了帕子拭了汗珠,后才谢过:“回宫吧。”

    “回宫?”

    千代灵抬头看了眼窗外,白晃晃的日光之下,岸边书生都少了许多,然唐明邈依坐在亭中,面朝着湖面,不知想着些什么。

    她将目光收回,抬筷勾出银丝面:“道长可是查出了什么?怎这般急着回宫?”

    面细若线,许是煮就后过了凉水,爽滑劲道,她吃着舒服,当下便又要了一碗送到柳简面前:“道长跑了一路,怕是还不曾用饭吧,先吃碗面,慢慢说。”

    她方才吃了两张饼子,还有两张还挂在马儿身上呢。

    可瞧着送上桌的面汤,柳简连想都未曾想,抓了筷子便埋头:“萧女官身上并无艾草味道,只有雨棠香。”

    “雨棠香?听着倒是耳熟。”千代灵思量一瞬:“萧姐姐身上没有艾草香,说明了什么?”

    “说明……”柳简目光落在碗中:“面要坨了,先吃面。”

    “你急着回宫,便是让我去太妃处问这个?”千代灵无奈看着柳简,见后者一本正经的模样,她更是无奈:“此事我要如何开口,莫说陛下是我皇兄,他这后宫之事,我不应插手,便是萧姐姐如今身死,我也不当问太妃是否有意将她许给皇兄。”

    “此事公主不问,也会有旁人去问的。”柳简顿了片刻:“萧女官身死太极宫中,应当早有人臆测了吧。”

    千代灵吐了两口气,认命一般:“我去问便是……那你呢,随我一同去吗?”

    柳简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要去一地,不便告与旁人……若是少卿问及,公主可否替我遮掩一二。”

    千代灵不疑有他,点了头便应下了。柳简谢过,在宫门前调转了马头,向南而去。

    史馆。

    “你要寻谁?”

    “十贤阁之首,柳淮。宫中有疑案,须调阅她的生平记载。”

    柳简将手中令牌递上,红衣官员面色复杂将手中令牌翻转了两遍:“你且在此处等候,我报与监修,再作决断。”

    史官入内许久,才复回:“若无陛下之令,不可调阅。”

    他将千代灵腰牌又还回,语气严肃:“姑娘请回。”

    柳简微一皱眉,她不曾想,光是看一回案卷生平,竟连公主腰牌都不够了。

    她默默将牌子放回袖中:“我受命查宫中疑案,本便是陛下之令,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红衣官员犹豫了片刻,将她打量一遍:“姑娘稍等。”

    言毕再入内里。

    影子渐西斜,日光愈淡,这一日将尽,离破案之时,还剩下两日。

    腹间隐隐作痛,她才后知后觉今日未曾服压制朝暮的药,伸手探向袖中,却记起昨日药瓶已空,最后一瓶,此时在时府。

    看着门内红影渐近,她伸手拭了额间细密的汗珠子,浅笑着欠身。

    “姑娘且随我来。”

    闻言她松了一口气,已是顾不得疼痛,她快步跟上。

    至庭间,风卷碎叶,树起雨声,红衣官员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天际黑云,叹一声大雨将至。

    一路行至史馆最深处。

    红衣官员引路至一矮屋门前,将随身牌子交于门口小官,又执笔在册上写了几行小字,这才带着她入了内里。

    门内是一宽广之地,排列数十木架,这使得一眼难望到头的屋子显得狭小异常。

    柳简随意看了两眼,木架前皆以朱砂红笑写了数字,架上有竹简纸帛书各制地的案卷,个个皆以麻绳吊着竹制的小牌子,有记着天时,有记着人名,还有些见或是未曾见过的地名儿……

    红衣官员一路引着她入得内里,直至站到一面铁皮铸成的墙前:“姑娘稍候。”

    柳简瞧着他走到一处,伸手取下一副画来,画后有一暗格,他点了几下,便又在另一处弹开一只抽屉。

    他从抽屉中取出一卷册子,小心奉至柳简面前:“姑娘请。”

    柳简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的面前,是柳淮的一生。

    何人重若泰山?

    何人轻如鸿毛?

    那个女子的性命,也不过只化作了这薄薄一卷纸。

    红衣官员指了阅案,转身退下:“今夜或有雨至,姑娘记得早些归家。”

    柳简端了册子,目光微痛,伸手轻抚书面,神色肃穆、极为珍重地翻开第一页。

    纸页已微黄,墨色却如新。

    “先生柳淮,江州人士,师从隐山……”

    星眸微动,纸上文字抖动难成型。

    朱唇轻启,她的声音穿过了时间。

    史官落笔,墨色浸出了乱世之象。

    字里行间,女子血色权谋定江山。

    ……

    奎和十九年,先生青衣布袍,简马入京都,朝堂皆动。天子亲见,赐燕子楼为居,皇子以为从,王孙世家皆备贵宝拜之,以得入燕子楼为荣事。

    ……

    奎和二十年,西境探敌贿奴,以毒入酒,使先生危,幸神医入京,险安。侍仆秋梧破百坛清酒于街,酒气三月不消。

    ……

    奎和二十年秋,京都有谣:后宫现妖星,言指帝妃。先生责:以女子性命言江山兴衰,为国之大耻。帝妃幸存,自请入冷宫,先生以为耻:道义于书,天下传颂,然谣言起,泱泱皆无疑;女子无罪,自以为罪也。

    ……

    朝阙元年冬,帝宴,文武皆锦衣,独先生青衣布裳,居天子次席,谢辞三劝酒,天子不悦,先生砸杯为谏,天子纳。

    ……

    朝阙三年春,先生重疾不治,病逝京都,帝怜其功,让圣陵,追十贤阁之首。

    “青衣包瘦骨,枯棺收香魂。先生华年而去,满朝叹之……”

    最后一页。

    柳淮的一生,就此终了。

    柳简泪终于落下。

    窗外忽然有声响,她惊惧抬头,隐约看得一人影,未敢出声,便又听得第二声。

    心思沉在册子之中,未感时光流逝,这才惊知已经是夜半。

    外处风声如跃马,急雨敲窗,夏雷滚地而来,柳简忽就汗湿后背。

    史官曾入内替她上了灯,风丝不知从何处入内,引得案上灯火跳跃,物影恍惚。

    书架之后的暗黑处似藏着无数双眼睛,只待她不察之时,伸手将她勾入深渊。

    终究理智压过恐惧,柳简站起身来,一阵眩晕,腹部痛意亦是奔腾而来,心中悲切未止,无力支撑身子,整个人忽就往下倒去。

    她手肘磕到案上,麻痛瞬起。

    动静惊了案上灯火,只见火光一晃,后便是灭了。

    她终被拉进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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