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未留意,此时柳简才瞧得冯玉琼今日穿的是一身浅粉若荷色的衣裙,轻纱若雾,她颜色清丽,着这一身衣裙,更显女儿可爱,鬓发间白玉琼花簪素净非常。

    她缓缓而来,腰间香囊散着幽香,夏日间很是清新。

    “昨日太匆匆,我还未曾来得及向二位道谢。”她朝着二人低头浅行了一礼,又单独向时玉书道:“多谢少卿相护,若非少卿查得真相,恐怕我便还不了家中了。”

    时玉书望了柳简一眼,平静转向冯玉琼:“职责所在,非我所愿,不必言谢。”

    他欠了欠身,低头唤着柳简便欲离开,冯玉琼微红了脸,急急唤住柳简:“方才荷花池亭,多谢柳柳姑娘出言……”

    柳简抬了头,斟酌后却只是一笑。

    冯玉琼脸微红:“那个,不知少卿,少卿同柳柳姑娘可有空,我、我作东,设宴请两位,便作谢礼。”

    柳简看着这位大家闺秀,好声道:“多谢冯姑娘,只是奴婢常在宫中服侍,出宫不便,怕是要辜负冯姑娘好意了。”

    时玉书亦是如此:“大理寺琐事繁忙,抱歉,本官还有要事。”

    言罢不再停留,唤了柳简往宫外去,冯玉琼咬了咬唇,万般遗憾、却又不得不看着两个背影渐渐离去。

    华灯初上,时府花厅门口,一妇人扶着鬓边绒花簪,听着耳边絮絮叨叨,心中烦躁不已,数度向外盼。

    “大姐,先吃吧,太妃疼惜堂合,指不定留堂合在宫里头吃了饭才回来,你别等了。”

    说话的乃是时家三爷时定山,不比时家二爷时镇山向来威严,他微胖的脸上总挂着笑,说起话来也温吞吞,显得脾气极好。

    门口时兰溪叹了口气,目光念念不舍从外头收回来,往内走了两步,又转头向身后婢女:“我瞧着门口灯笼好像不甚亮,你着人换盏明些的烛火。”

    她心神不宁,坐下后才拿起筷子又放下:“不知怎么地,今日心便乱得厉害。”说着便看向站在不远处亭角下的时玉书同柳简:“也不知堂合是怎么同玉书说的,几时回来。”

    时玉书与柳简正在亭中看着从大理寺拿回的香料配方:“查验出香丸不过寻常香料,也确是安神之效用。”

    柳简细细去看纸上所写,对于那些或眼生或眼熟的香料名称,她努力想着效用,不由疑道:“先前公主道是有陈年的香料,似是未见纸上分出。”

    时玉书解释道:“大理寺识香者寥寥,才得了香料配方,至于用料,尚需要些工夫。”

    柳简点头,因是回了时府,她将宫婢衣裳换下,重着了灰蓝衣裳,宽袖被风卷起,露出皓腕如玉,时玉书目光划过她的手腕,立即别了脸看向旁处,喉结上下滑动着,他忽觉得夜风也热起来,极不自在咳嗽两声。

    柳简抬头看向他,伸手倒了一盏茶水送到他面前,温婉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将香料配方细细背下。

    “柳姑娘。”

    时玉书忽然开口。

    “嗯?”

    时玉书的声音清而浅:“等此事事了,我陪你同回江州可好?”

    柳简动作一顿,心口跳动加快,她像是练了什么走火入魔的功夫,理智失了大半,手指微颤。

    她心思灵透,怎会听不懂时玉书的言下之意。

    可。

    时浅知撑着拐杖一步一叹地走来,打破沉默寂静,他大大咧咧、全然瞧不出亭中气氛似的坐下:“兄长,柳姑娘。”

    时玉书皱起眉头,语气不善:“何事?”

    他这才后知后觉,目光在二人之间扫过,在瞧见柳简微红的脸颊后,似是明了了什么,他高挑起眉毛,一口气险未喘过来,又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咳咳,那个,我走错了。”

    仿佛是生怕别人不知此地藏有三百两,他单着脚疾走数步:“本是想催催菜,怎么就无端走到了这处……兄长,你们继续、继续。”

    柳简是待不下去了,丢了手上的纸便起身向往外,跟着时浅知向内堂走。

    一见她来,时兰溪目光殷切:“柳姑娘,堂合还未归,你在宫中遇到她时,她可曾详说何时归家。”

    正纠结着是先吃清蒸鱼还是先喝甜米羹的柳简忙抬了头,下意识开口:“与萧女官本是无意遇见,她正替太妃做事,故也不曾多加攀谈。”看着时兰溪的那渴求的神色,她声音愈加的温和:“萧女官道是往宫中各处送了东西,还需往陛下宫中去一趟,完了才能回府。”

    此话她已经不止说过一遍,可时兰溪每次都如初闻一般,连声称好,然面上担忧之色却从未曾消退半分。

    柳简忍不住去想,若是母亲犹在,可会如此盼她归家?

    ——简儿乖,把这个吃了,咱们一家人,便生死不离。

    梦魇之言,在她耳边响起。

    她低下头,嘴边浅笑化成嘲讽,在无人留意处,狠狠骂了自己一声痴心妄想。

    时定山唤着婢女替时兰溪盛了碗汤,又宽慰了两句:“你若实在忧心,便教玉书、浅知去去宫中接。”

    一旁时浅知应道:“四儿去备车……”

    时兰溪慎怪道:“好了好了,吃饭吧,若是再晚些还不回来……”说着她又看了眼外头,低声接道:“我亲自去宫门口等她。”

    时玉书也走了过来,坐在柳简身侧,欲语还休,只在婢子给柳简递上汤时伸手探了碗沿,此举引得时家一众人暗自交换着目光,心照不宣地待柳简更是热情温和。

    饭将用完,时兰溪实在坐不下去,起身唤着婢女备车,欲往宫中——

    门口却有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将她拦下:“夫人,大小姐……”

    时兰溪似是预感到了什么,手不由颤抖两下,怕人察觉,她以另一只手握住,这才上前一步:“小姐怎么了?”

    “宫中派人传信,道是,大小姐……去了。”

    时兰溪一下向后跌去,瞬时面如死灰,好在丫头小厮们扶着,她双唇颤抖着,目光总凝不到实处,却固执向一个方向去瞧。

    柳简顺着她看的方向,那是先前她让丫头新换上的灯笼。

    暖黄色的灯笼,终究未能照亮萧堂合回家的路。

    时定山忙站起身,沉声道:“我去宫中看看。”

    此时宫中传信之人终于走了进来,见了堂中之景,也猜着消息已经送到,他凝着面色,小心行礼:“萧夫人节哀顺便,好生保重身子……”他看向时定山,抬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身子弯下,行礼道:“陛下御旨,让时少卿同柳柳姑娘入宫。”

    时家众人目光皆落到时玉书身上,这一句话,已算是向时家告知萧堂合身死有疑。

    时定山咬了两回牙,红着眼道:“堂合……我是她舅舅,连带她回家都不能吗?”

    宫人面露为难,不敢作答。

    依人伦,他不能拦。

    可……

    不得不拦。

    时兰溪虚弱行至时玉书面前,几是站立不住。双手紧捏着他的手腕,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玉书……无论如何,莫教、莫教你姐姐难过。”

    死了的人才不会难过,只有活人会。

    柳简转头看着时玉书,他低着头,神色隐在灯后,低声称了句知晓。

    二人无声坐上马车,马车坐上燃着盏矮胖灯烛,光火随着马车急缓而跳动,柳简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哀伤悲切之色,可除了灯火落下的阴影,竟照不出半点情绪。萧堂合之死对于他而言,好似无关要紧、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血脉之亲,尚且如此。

    她怎敢奢望,在他手下逃离。

    “天子之所,任由人自在出入。”

    去时太极殿内乌泱泱跪着一大片人,暴怒的天子赤脚站在上首,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散落长发,不复儒雅之态。

    “尔等安敢称是京都良卫,实令天下人为之耻笑!”

    他狠狠将剑甩下,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长呤,满殿俱静。

    曾闻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这一瞬的宋樊济,似才是这江山之主真正的模样。

    宫人腰弯得跟虾一样,双手与头齐平,一路小跑入殿,还未开口,便听得宋樊济怒责一声滚下去。

    不止宫人,跪于殿中者,皆屏气出殿,殿中只留常如海、时玉书、柳简三人。

    宋樊济转身坐于椅子之上,似是累极,声音沙哑:“朕又做梦了。”

    时玉书行了一礼,声音如常:“何梦?”

    “梦到了先生。”他停了一瞬,伸手按住眉心:“她又杀人了。”

    杀的是何人,已然不言而喻。

    “上回杀了朕的近侍,这次,将后宫女官送上床榻,在朕面前杀之,那么下一回,是要将手中的剑送到朕的脖子上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有一丝被恐惧击中的颤抖。

    床榻——柳简偏头看向东侧屏风,隐约之中,可见内里似有一人形躺在床榻之上,空气中似也溢出一丝血腥气。

    萧堂合,死在天子的床榻之上。

    “玉书,朕向来信任你。”宋樊济看着时玉书:“可未有结论,便又死一人,玉书,你要朕如何放心将此案交由你?”

    时玉书忙低了头:“臣知罪,如今已寻得线索,不日定破案情。”

    身后忽有脚步声,柳简回首,但见一身红裳的秋梧走入殿内。

    ——未得通传,她竟能直接入太极殿。

    她只是丢了个目光在内室,而后向宋樊济盈盈一礼,未曾开口,立于一侧。

    柳简身侧双手忍不住蜷缩起来,她用力掐着手心,仍是抑制不住心中悲愤之意,颤声道:“陛下,草民尚有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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