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简了然,日光晃眼,她以手半遮住眼,同齐文山一同走回到廊下:“唐中官常往宫中观星台吗。”
“是啊。”齐文山道:“中官醉心于星辰之道,整个京都,又有何处比得上宫的观星台离星辰更近。他常在宫中过夜,太史局特意为他收拾了一间屋子,供他瞧完了星子回来住。”
柳简羡慕长叹:“想来唐中官必是不凡……毕竟都声名都是谪仙人呢。”
“可不是,陛下近月来时常召见于他呢……说来中官是天纵奇才,当初他进太史局,并非是科考,而是由左相举荐。”
“左相?吕相?”
“柳姑娘可记得三年前江州大雨?那时中官早十日测算到我大黎将受此等大难……中官那时尚是无官无职的白衣,当街拦了左相的马车……可惜,十日工夫太短,已改变不了什么了。”
柳简自然是记得那一回,大雨之前,师祖也曾测得,可惜那一月的天时实在太好,此言无人相信,大雨过后,半年江州才重现生机。
“那时后,中官便入了太史局,测演天象,以知世事。”
“原是如此,通晓星象,这一声谪仙人,唐中官也当得起。”柳简指着唐明邈先前出来的门道:“那便是测演房吗?”
齐文山摇头:“测演房还有前处,那处安静些,这处是太史局官员的住处,哦……那便是中官的单间,邻几间是旁人的,因总有当值的时候,偶尔会在此处住上一夜。”
忽有其他官员来寻齐文山,他顿了一下看向柳简。
时玉书还未归,柳简低头一礼:“方才瞧鹤未曾瞧得分明,我在此处再等等鹤。”
齐文山笑了一下:“那我先行一步,等事了了再来寻姑娘,若是姑娘觉得无趣,在外处院里走走亦可。”
话罢,他急匆匆跟着来唤他的官员一处消失在一处拐角。
柳简坐在廊下,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看着天空,直至身后有了声响,她回过头去,时玉书一人走了过来。
时玉书走近,询道:“还在等鹤飞回来吗?”
柳简起身,明若星子的眼眸盯着时玉书:“不,是在等少卿。”
出了太史局,柳简才问及方才与唐明邈问话。
时玉书分明是在想着别的事情,只是简单概括了一下:“道是这两日夜间都在观星,未知宫中之事。”
柳简等了一会,未听时玉书往下说,不由抬头看过去。
时玉书眉心似山峦起伏,目光一直送到远处,那是宫城的方向。
良久,他才开口:“有一事,教我在意……唐明邈有把扇子,扇面的题字,笔迹似是我阿姐的。”
“少卿是觉得,唐中官与萧女官相识?”
二人翻身上了马,一同慢行在官署街道上,若教旁人瞧见深宫婢女敢与大理寺少卿同行,怕是违背礼法,她便又拉着马儿慢下一步:“不过萧女官常在深宫,二人见面应不容易吧。”
时玉书立即开口:“观星台,与后宫六局靠得最近。”
柳简便记起早间遇到萧堂合为她指路的场景,观星台那样高,唐明邈站在上头,应能轻而举的瞧见常行宫中的萧堂合吧。
柳简看了时玉书一眼,她斟酌着开口:“若是二人相识,少卿待如何?”
“吕家与时家……”时玉书目光落在远处宫城上,眼神中有些柳简瞧不懂的情绪:“若只是相识,便也罢了。”
他不愿再猜,干脆领着柳简往六局走,宫人却道是去了太妃处,后宫不比前堂,时玉书身作外臣,不可擅入,犹豫片刻,也只得作了罢。
“听春官说,太史局的鹤前夜里曾受了伤,今日乍见,我倒未曾仔细瞧。”
时玉书走了两步,在记忆中查探,点了头:“有一只,爪上确有伤痕。”
他顿了一下:“这便是你教我去瞧鹤的缘故吗?”
他过目不忘,又察细微,柳简抿着嘴绽开个笑容,恍若清风绕月:“太史局中的鹤凭平无故在那夜受了伤,如此,至少可证得承香殿前那只鹤绝非是柳淮所化了。”
接下来,便须查出,到底是何人捉了鹤,又怀揣着怎样的目地在天子面前上演一出仙人化鹤的戏法了。
而‘柳淮’第一次化鹤之地,是在天子四省庭的听雪廊外。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听雪廊再查一回了。
只须查明此事,这宫中虚无缥缈的谣言便才破除,故人安魂,方能不受侵扰。
柳简向时玉书道:“少卿,可否去听……”
大理寺的问事匆匆而来,将她的话阻了下去:“少卿,在常公公住处查出了些异常,还有昨日少卿吩咐下的事,属下去了吏部,常公公确实去问过前朝罪臣的名册,但吏部并没有给。”
正好千代灵也寻到了此处,她赌气一般埋怨了两句:“道、柳柳你如今是我飞鸾殿的人,怎么出来都不带上我。”
她查着宫中秘闻,又惹了命案,千代灵到底是一朝公主,千金之躯,如何能与这等血凶之事常伴?
柳简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告饶:“是奴之过。”
千代灵点了头,大发慈悲道:“既柳柳你认了错,那我便原谅你了,接下来,要查何处呢?”
柳简看了一眼时玉书,也不知问事口中所说常德住处的问题是如何,私心又想先往听雪廊去,干脆直言:“宦官之地,公主不便前往,不若我与公主先往听雪廊吧。”
时玉书一点头,几人便各分两处。
天子不在此处,廊外院中有四五个宫人拿着长杆在树间不停捣鼓着,满头大汗,瞧着甚是辛苦。
当今天子喜静,夏日鸣蝉多,聒噪没得停时,如此便是将庭院的鸣蝉捕尽,省得天子不悦。
柳简同千代灵行听雪廊下,见宫人拿了木桶布巾,正清洗着石阶,太阳好得过份,洒扫的宫人额上皆是汗意,纵是如此,他们亦不敢慢怠。
柳简在廊下瞧了两回,她低下身去询问:“庭院是每日都是此时清扫吗?”
宫人看了一眼千代灵,立即应道:“不是,一向是早间,但今日早间陛下过来此处坐了,常公公便吩咐了教晚些时候再来。”
千代灵点了点头,拉着柳简从另一侧进了听雪廊,二人站在宋樊济常坐的小桌向外眺望。
阶前蜿蜒石子路向石山而行,假山立池中,投下嶙峋黑影,水波轻动,像是山亦跟着动起来,有宫人提着水桶走入这满庭的绿色中,身形便也隐着疏落起来。
柳简目光一动,轻轻行下一礼:“公主且在此处等一等。”
她转身下了行廊,顺着小路行到石山之前,石山顺应四廊,是有四个入口,从其一处可往另外三处行动。
她回头瞧了一眼,千代灵立于听雪廊下注视着她,在二人对望的一瞬,千代灵迷茫歪了歪头。
她勾出一个笑容,抬脚走进石山洞口。
洞内早修葺过,人可直立,上空星星点点落了空,阳光从孔中投下,使得内里亦是清明,四周并不狭隘,约摸可站三四人。
斑驳光点在脚尖处微微晃动,低下头,便可瞧见从脚下石板下流出的池水,清风穿过,夹杂着阳光的味道,在洞中水面上打个转儿,惊动藏匿在水下的游鱼。
柳简身子一转,向右走了两步。此时久等而不见她的千代灵按捺不住,亦是走到石洞处。
接下来千代灵脸上容色大失,她几乎是冲进了石洞,慌张唤着柳简。
洞中通明,却无本该存在于此的柳简。
就像宋樊济那夜所经历的一般,柳简,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千代灵心中生出恐惧,一句“先生”险要脱口。
“公主。”
柳简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千代灵僵着身子回头,似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可柳简却真真切切站在阳光之下,衣裳发丝都未乱得一分。
柳简面带疑色入内,拉着千代灵出来,小心询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你方才,不是在洞中吗?”
柳简疑惑了一下,又恍然,指着洞口边的小道:“方才我见洞内细流,想瞧得分明些,便从右侧绕出,许正是那时公主进了山洞。”
小道极狭,转身不能,她便顺着小道行到原处。
千代灵叹息一声:“方才一瞬,我还当作是先生再现。”她低下头:“虽我知她身死,可总盼着,能再见她一面,哪怕一次,也好。”
柳简回头,北处听雪廊廊边轻纱翻飞若蝶。
那个余威压了大黎朝堂八年之久的女子早已故去,可这世间的人,有人借她之名生事,有人因她再现而仓皇恐惧,有人再盼见她一面,有人却鸠占鹊巢,似要将她存在的痕迹全部抹除。
燕子楼,秋先生。
她又是何人呢?
宫门之前惊鸿一现的背影,似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
“柳柳你说,为何是陛下呢?”
千代灵的声音将她唤回,听着这一句,柳简缓慢将话重复了一遍:“为何是陛下?”
“是啊,至今为止,先生两次出现在宫中,皆只是出现在陛下面前,都不曾往旁处去过,这京都之中,多的得先生旧交,何况我还如此惦念于她。”
听雪廊下的酒局,常德的死,“柳淮”就像如影子一般跟着宋樊济的身后。
柳简答不出,却因为一问而生出些想法,却又说不清到底是想到了什么。
“上面可藏人吗?”柳简看着石山,受不住日光所袭,眼睛眯成一道缝:“似能站人的样子。”
“石头嶙峋,不可站人吧。”千代灵拉了拉袖子:“罢了,我替你上去瞧一瞧。”
话毕便退后数步,柳简一声惊呼中,她足尖点地,三五步后踩上石山一处,飞身而上。
柳简眯着眼睛见那紫裳若霞云灵动,才叹一声妙,千代灵又从石山上一跃而上,因动作过大,她脸色微红,轻吐出一口气来才道:“上处断枝枯旧,方才踩上去险崴了脚,定然是不能站人的。”
柳简将目光移到高树之上,正是盛夏,枝繁叶茂,层层叠叠的叶子将日光全部遮起——但站在树下,却是极容易便瞧见枝丫,若是人立于其间,应是轻易可辨。
她上前扶着千代灵,关切询道:“劳烦公主了,公主可无事?”
千代灵一扬头:“我功夫如此好,自然是没事啦……只是你快与我讲一讲,你发现了什么,至少要先告诉我,这人是怎么化作仙鹤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