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有公主十三位,其中十位在宫外建府,两位远嫁和亲,皆不居宫中。唯千代灵,好行走江湖,宫外半处宅院没有,故而也是唯一一位在宫中还留着居处的公主。

    飞鸾殿。

    千代灵站在屋下,拿了根细木棒逗弄着一只褐毛的百灵,见了柳简进来,她将手边木棒递到一旁宫婢手中:“将这鸟儿送回去吧,本宫不常在宫里头,留下倒是辜负了冯大人一片好意。”

    宫婢柔柔应了一声,将鸟笼从檐角摘下,退了下去。

    百灵声清而脆,很是好听,柳简被声音所引,倒是看了数眼。

    千代灵好笑道:“道长喜欢?改明儿送你几只。”

    柳简想了想,又摇摇头:“鸟儿金贵,怕是不好养。”

    说完才想起行礼,才弯了身子便被千代灵扶了起来:“这宫中也无旁人,随意些。”

    她一招手:“去御膳房传早膳过来。”

    说着便引着她往殿内走。

    “此次让道长过来,不止是为了请道长尝尝宫里的吃食。”

    柳简不动声色,打量着殿内摆放的一只青花的大缸,里头是两尾红鲤,瞧着身形便知宫里头吃食不差。

    柳简瞧着旁边放着的食盒,伸手摸了一点丢进缸里,那两尾胖鱼却只是动了动尾巴,嘴巴张合间只吞下近处的,稍远些的竟瞧都不瞧了。

    呜呼哉,这世道,人不如鱼啊。

    千代灵站在她身边,也跟着看,等了一会,似是嫌弃起鱼懒了,拔下头上一支金簪叩了缸侧,直至吓得红鲤乱跳才算是满意了:“这胖鱼,迟早炖了它们。”

    她拉着柳简坐到桌子前:“不知道长对那醉梦成真,有何想法?”

    柳简早有猜测,可等千代灵问出来,却又不知道要如何答了,只能干巴巴道:“倒是没什么想法。”

    千代灵反急了:“怎么会没想法呢,那可是先生!”她眼中染上急色:“先生故去多年,为何偏偏如今入了陛下的梦,彼时她现身京都,助陛下了结乱世,如今太平盛世才几载,她突然入梦,会不会预示,我大黎将生大乱……”

    柳简哭笑不得:“公主怎如此想……”她顿了顿:“公主以为,陛下梦中所见,确是柳淮?”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可千代灵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不是先生,那听雪廊的酒盏做何解释,这世间还会有人不要命了大晚上去天子住处喝一回酒么,再说了,陛下的梦,又做何解释呢?”

    千代灵单手撑着脑袋,目光放到外头:“我特意独请你来,便是为此。”

    她长叹一口气,生出些愁绪来:“陛下倘若要查,定会交给大理寺。”

    “为什么?”

    千代灵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此事不合常理,大理寺那帮人,不尊神佛,不信鬼怪,若得了陛下之意,必是掀翻了皇宫也得寻个缘由出来。”

    柳简不解:“既是如此,不正是陛下所想要的?”

    “可……可万一,真是先生呢?”千代灵吞吞吐吐:“当年我亲眼瞧着先生入棺,再由十二卫中抽精兵百十余人送至圣陵,此事不会有错……但也许,是先生在天有灵,忧心朝政……大理寺贸然去查,可不是要惊动先生香魂。”

    柳简终于明白千代灵的意思,她思衬片刻,问道:“公主要我做什么呢?”

    “自然是找先生啊。”千代灵想了想:“若是你先寻到先生,请她莫要生气,大理寺职责所在,也是无可奈何……还有,替我转告她,当年之约,我不曾忘。”

    直到圆圆捧上吃食时,柳简都不知要如何应对千代灵,她看着桌上各色的精致点心,久久未动。

    “道长怎么不吃?”

    柳简踌躇了一下:“说书先生说,宫里头入口的东西,要谨慎。”

    她话才落下,殿内伺候的宫婢突然齐齐跪了下去,连早上接她入宫的宫婢圆圆都抖着身子喊冤枉。

    这场景,倒是先吓到了她。

    千代灵面不改色将手边一精致小糕送到唇边咬了一口:“道长宽心,虽说本宫才回来,宫中婢子皆是新换的,此时下毒,太蠢笨了些……况且,本宫身份于此,胆敢对本宫动手的,大黎能有几人。”

    这番话,也不知是对着她说的,还是对着跪了一地的宫婢说的。

    柳简心虚拾起筷子,埋头苦吃。

    宫中吃食,确是惊艳。

    惊艳到她换衣裳时,吸气都掩盖不住肚子。

    圆圆低头替她理着衣襟,小声说着宫中行礼的规矩:“公主身份尊贵,姑娘跟在公主身后,寻常的贵人是不用跪的,只遇了陛下、陈太妃要行大礼。”

    大黎后宫无主,后位已是空悬多年。

    柳简低垂了眼睛,便能瞧见圆圆的发髻,两个小包子一样晃动着,她料想自己应该也是这般模样。

    千代灵方才提议,择日不如撞日,左右已经到了宫里头,不如就去太极宫先查一回。

    为掩人耳目,她换上了圆圆的衣裳,扮作宫婢。

    “方才,我只是开玩笑。”她心虚解释:“教姐姐受惊了。”

    圆圆替她整理的动作一顿,一瞬后又如常,温声道:“宫中规矩多,上不得台面的事也多,宫外的寻常玩笑在这道宫墙里也会变了味道。”

    她终于将衣襟上的扣子系好,收了手又行下一礼,露了个笑:“好了。”

    依着圆圆的交待,柳简低着头站在千代灵身后一步远。

    “我先领道长去听雪廊。”

    柳简微顿:“既是天子之所,此时去,万一撞见陛下当如何是好?”

    千代灵犹豫了一下:“应是不会吧,这个时辰约是才下朝,陛下不是批理着公文便是召见几位大臣议事……便是遇上也是无碍,我只道是去瞧瞧,他必然不会在意。”

    “陛下常在听雪廊与秋梧先生下棋,平日入口处都有人看着。”千代灵引着柳简转了几个弯,又走过两座圆圆的拱桥:“嫔妃们也有些自知之明,向来不会往那处去的。”

    柳简低着头打量周遭,顺便记着路线:“宫中有几条路可通听雪廊?”

    “两条。”千代灵顿了顿又改口:“三条,一条是约莫着是清扫之用,另一条便是寻常的行走的路。”

    柳简问道:“那第三条呢?”

    “第三条是太极宫直到听雪廊,只有少几人走。”千代灵耸了下肩:“我没走过。”

    远远便瞧了有四六人铁衣守在门处,千代灵才走近,守门几人齐齐拱手行了一礼:“拜见淮临公主。”

    千代灵恢复了人前端庄:“本宫去听雪廊瞧瞧。”

    守门几人对视一眼,侧开身子让了路:“公主请。”

    柳简有些吃惊:“如此便进来了?”

    千代灵点点头:“若是旁人,怕是要废些口舌。”

    庭院名作四省庭,内里有四条回廊,分明为留叶、观香、错子、听雪,四条回廊两两相交,中心是一座两人高的石头,石下有路,蜿蜒向外延伸,直至四条廊道,下有一池水,被几条小道分割,呈现四池之景,立于廊下,可见游鱼。

    四廊之下皆设帷幔,眼下留叶、观香、错子三廊纱幔都收着,唯有听雪廊下帷幔垂下,朦胧显出两个人影。

    “淮临。”

    帷幔后的有声音传出,嗓音低沉。

    千代灵面上略有慌乱,匆匆给柳简递了个眼色,便现出笑面从留叶廊下绕到了听雪廊前:“淮临见过陛下。”

    柳简记起圆圆的嘱托,跟在千代灵后行礼道:“见过陛下。”

    幔纱挑起,宋樊济端坐在矮桌旁,手里拿着一卷书,淡淡朝此处看来。

    柳简只觉一阵莫名压迫,一瞬后又消失。

    “你先下去。”

    柳简不知是对谁说,正犹豫着要不要应答,却先听了一苍老无力的声音应了:“是。”

    眼角余光瞧见,是一红色宦官服的老者,便知是天子身边的常如海。

    声音虽年老,走起路的步子却又轻又快,须臾片刻便没了身影。

    “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宋樊济目光重新移到千代灵身上:“宫外之人,也敢领到此处来。”

    千代灵忙解释道:“前日里听秋先生说皇兄惊梦,淮临很是担心,正好见了柳道……柳姑娘随时卿来了京都,这才引她来听雪廊瞧瞧。”

    她抬头看向上首:“皇兄许是不知,这位柳姑娘曾同时卿一起破了容州梨花案,还有宁州沈府的案子,是有真本事的。”

    “哦?”宋樊济的目光望了过来:“那不知这位柳姑娘,瞧出了什么?”

    千代灵提着裙角走上听雪廊上,在宋樊济对面坐下,撒娇道:“皇兄可是为难为人,分明是瞧见我们初才过来。”

    柳简没跟着千代灵身后,而是继续站在听雪廊前,任由宋樊济打量。

    宋樊济未曾接千代灵的话,是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柳简只得开口,低着头,却伸手指向听雪廊前的池山:“柳淮化鹤而去,是从此处离开的。”

    宋樊济眼神一凝,良久不言,再开口,却是向千代灵:“淮临,你先退下。”

    千代灵一顿,语气慎重起来:“皇兄,柳姑娘是我在宁州所结识的,此次她随少卿来京,我想着许久未见,便请来宫中坐坐,来听雪廊也是我临时起意……”

    “你倒是仗义。”宋樊济摆了摆手:“朕不降罪于她。”

    千代灵舒了口气,也知进退,起身屈膝再行一礼,笑道:“那淮临便去外头等着,若是皇兄同柳姑娘说完了话,便使着常如海传个话儿,我还约了柳姑娘下午去东市耍乐呢。”

    入了夏,当真是热得厉害,这日头刚上来,柳简额上便已经布上一层细细的汗珠,她不晓得冷热,倒是未觉难受。

    宋樊济慢悠悠喝了半杯茶,才似想起她还等在此处,朝她招了招手:“坐。”

    “谢陛下。”

    柳简小步行至他对面,在软垫上跪坐下来。

    “听说柳姑娘是个测字先生?”

    柳简微眯了下眼。

    宫城之中,婢子无数,他却一眼认出她乃宫外之人,原来,是早知了她的身份。

    如此,她轻声应道:“是。”

    “那替朕测一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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