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玉书。

    他一收先前慵懒神色,目光如炬,紧盯向谢容瑜:“这案子还断完,沈夫人为何如此着急离开?”

    谢容瑜面色复杂看过来,却又不得不答:“他……不是已然认下罪过了吗?”

    她咳嗽一声:“妾身身子不适,还请少卿莫怪。”

    千代灵犹豫了一下,转头向时玉书:“时卿,要不叫人拿张椅子?”

    时玉书低头应道:“公主仁德。”

    府衙捕快立即送上一把椅子,谢容瑜犹豫了一下,却也只得坐下。

    严峭看着李乐成,厉声问道:“李乐成,你可还有话说?”

    李乐成落下两行泪来:“我与顾画师,是为知……是为好友,怎会杀害于他!”他难忍悲切:“倘若,倘若是我,我又何必为求他一案真相,而认下两桩命案。”

    严峭展开一本册子,举起示例:“这是曾为顾家诊治的大夫所书医案,内里详记顾台柳受伤缘由、时间,本官将其与春娘被赶出沈府之日作了对比,发现顾台柳正是春娘热水泼下的那个孩童。”

    他放下册子,又道:“你因春娘一事,记恨沈家多时,又无意遇到当年事发的另一个孩童,你便如法炮制,先与顾台柳交好,趁其不备,再行恶举。”

    李乐成转向时玉书:“少卿,当时我与你定下约定,若非你方才点头,我决不会认下未行之事,怎么?这一桩两桩的案子寻不见凶手,见有人顶罪,为全自己声名,哪怕是为冤案,亦无言吗?”

    “禀报大人,奴作证,李掌……李乐成早知顾公子身份!”

    众人眼瞧去,只见得是方才同惜月一同进堂的女子所说,瞧得她满面愤慨,才说了一句便已是泪含眼眶,我见犹怜。

    严峭愣了一下,顺着她话中意思追问下去:“你是……为何知晓此事?”

    “奴原是杜家班子戏子,后受不住戏班严苛,逃出班子,幸得顾公子相救,与宫雀曾在顾家住了月余时间。”她吸了吸鼻子:“顾公子少与人交,素日往来者只李乐成一人,早在先前,顾公子曾向奴打听春娘之事,道是李乐成问他可识得此人。”

    “那时奴便生了疑,顾公子居偏远地,平日里只与画为伴,而李乐成从商,按理便是寻人,怎会要问顾公子,若非今日在此听大人提及,奴也未知他先前便对顾公子藏此祸心!”

    她的眼眶再盛不住那水晶一般泪珠,只得任其顺着姑娘玫瑰一般的脸颊滚下。她捂着心口,神色激动,生怕旁人瞧不出她的悲伤。

    李乐成大为震惊,似是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你、你……”

    宫鹤闭上了眼睛,将头偏了过去,声音渐冷:“若非是你,宫雀绝不会死!”

    李乐成愣住,良儿,他点了头:“是……若非是我……”

    严峭拍了惊堂木:“李乐成,从实交代,你是何时知晓顾台柳便是当年孩童!”

    “三月前,初春一场雨。”

    李乐成眼底再无光亮,语调哀平讲述:“我出门谈生意,马夫未曾瞧清路,撞上了顾画师,才是初春,他衣裳薄而破,我本担心他要借机要银钱,可偏偏他只抱了画卷心疼,我急着谈生意,便使马夫领他去瞧大夫,若是有伤,只管寻我就是,可他只是在医馆里胡乱涂了些药,连我姓名都不曾问。”

    “后来,我上门瞧他,他竟连我是谁都记不得了,我见他清贫,便借口是在旁处瞧了他的画,慕名而至,愿助他卖画,好生过日子……后来一回偶然,我瞧见了他手中的伤,又知了他的身世……”

    “我追查春娘踪迹良久,自然而然,便得知了……”他吸了一口气:“我确实问过他,可他醉心于书画,当年他又尚是幼年,记不得了,也是正常。”

    他伸手摸了眼睛:“春娘一事,怪不得他……我与他相交,是重他纯善,是当真将他视作知己……”

    沈章成皱了眉,似想责问,抬首之间见千代灵、时玉书端坐侧处,只得生生忍下,冷哼一声别过了脸。

    时玉书看向李乐成,冷声问:“既是如此,你是不认你杀害顾台柳么?”

    李乐成咬了牙:“不认!本以为少卿有如传闻,是司大黎铁律,断天下不平案之人,谁料不过沽名钓誉之辈!”

    他重新跪直了身子:“草民虽是布衣,却不愿全尔等鼠狗之辈心意,这三桩命案皆非我所为,所以,我一桩都不认。”

    时玉书厉声道:“你当此地为何处,杀人重罪,你要认便认,想否便否,视大黎律法为何物!”

    他转头向严峭:“严大人,依律替罪者当以扰乱公堂、包庇罪犯等数罪罚之。”

    严峭愣了一瞬,迟疑点头:“两罪并罚,又为命案,当重罚笞三十,入牢一载。”

    事情转变太快,前一瞬李乐台还为三桩命案的凶犯,转眼之间罪责竟减至此,沈章成先是坐不住了:“这是何意?”

    李乐成亦是愣住,呆呆跪在原处,稍有迷茫之色。

    沈章成咬牙道:“此人居心不良,先前往我府上送毒胭脂,又有石山藏箭,便就此揭过?”

    “毒胭脂?”时玉书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目光忽然送到谢容瑜身上:“沈夫人以为呢?”

    他忽然将众人的注意力引至谢容瑜身上,使得在场诸位皆是变了神色。

    公堂之上,审问命案时,被刑官提及名字,尤其是在他否认了另一人的为凶犯的时候,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旁人或审视或猜疑的目光之中,谢容瑜淡然抬起头:“什么?”

    时玉书却转向严峭:“严大人可记得先前你我曾在沈府看过一本礼薄。”

    严峭点了头:“是,正是那本礼簿,证实沉花脂与石山皆为李乐成所赠。”

    “礼薄所记,是沈府收送往来之记,可似胭脂水粉一类,易变价轻,少有再转手相送外客,故此常不入公库,只记于府中女眷名下。”

    严峭称是:“沈府如今只沈夫人当家,此类小物,当交由沈夫人决断。”

    时玉书缓慢而无章的以手指敲击着桌面:“而沈夫人私账之上,三盒沉花脂,并未送于府上旁人手中。”

    谢容瑜面色如常,平静得过分:“这又如何,总不能是因这三盒沉花脂是在我私库,便说怜云的死与我有关吧。”

    严峭忽然想起先前断案之时,他只因胭脂是李乐成所赠便断定怜云之死与李乐成有关……莫不是武断了?

    沈鸿看了看谢容瑜,又瞧了瞧时玉书,壮着胆子道:“夫人的私库一向交由下面几个丫头看管,若是婢子们不察,丢失一两盒胭脂,也情有可原……”

    时玉书淡淡道:“沉花脂于此案,不过九牛之一毛的罪证,沈公子不必绞尽脑汁反驳。”

    他神色坦然,倒使得沈鸿慌乱起来,好似谢容瑜果真定下罪了:“我不信,不信……夫人有何理由要害一个丫头,若,若是瞧不上眼……发卖了就是,何必,何必去毒害于她。”

    “就像是对待惜月一般是吗?”时玉书看向他,在对方明显躲避的目光中,他看向谢容瑜:“倘若追究缘由,此案倒也是因惜月而起。”

    沈鸿惊讶看向跪在一旁的女子:“惜月?”

    时玉书点了点桌子,似是倦了,示意柳简上前。

    柳简默契向前走了半步,在众人复杂目光中开口道:“沈公子可还记得,惜月姑娘是为何离开沈府?”

    沈鸿迟疑了一下,语气有些虚浮:“她做错了事,夫人不喜,便发卖出去了。”

    “惜月姑娘自幼长在公子眼前,究竟是犯下何等的罪过,会使得沈夫人不顾颜面将惜月姑娘赶出去呢?”

    沈鸿抿着嘴,似是不愿在众人面前详说。

    未得他的回答,柳简道:“犯错不过是借口,真正将沈夫人将惜月姑娘赶出府的理由,是沈公子对惜月姑娘的垂怜与爱意。”

    “你是说……”沈鸿反应过来,低头去瞧谢容瑜,只瞧得她神色平淡,似神思早飞出此间。

    他狠狠摇了头:“夫人向来大度,绝无可能对惜月有妒忌之心!”

    柳简静默片刻:“那沈公子以为,当日惜月果真做下那等错事吗?”

    这……

    沈鸿一时寻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了。

    千代灵听得迷茫:“就算是如此,这与怜云又有何关系?啊!”她眼睛一亮:“道长的意思是,怜云也喜欢沈鸿?”

    沈鸿却改了嫌恶的神色,在柳简作答之前答道:“她与我,无半分关系。”

    柳简暗叹一声,却只得接着沈鸿的话继续说下去:“是,怜云并非于沈公子有意,沈公子与怜云,也无半分情意。”

    千代灵疑道:“不对呀,若是她不喜欢沈鸿,为何要扮作桃花仙?”

    不止是千代灵,旁人因此问,皆不约而同将目光汇聚一处,甚至连方才一直神游九宵之外的谢容瑜,都将注意移到她身上。

    柳简却看向那个如朝霞一般美丽的女子:“自然……是因为惜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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