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没能安然入睡,她想不明白,哪怕宫鹤另有所图,依沈鸿之痴,又岂会痛下杀手。

    她不顾时玉书的再三劝阻,坚定跟在他身边进了牢房。

    夜间牢房灯火昏暗,牢头生怕二人瞧不清路,一路提着灯笼送他们进来。

    他粗暴拍了拍牢房的门,又吆喝两句:“少卿来问话了。”

    说话间一边将灯笼挂到牢房上头,一边摸钥匙去开门。

    沈鸿虽是长史之子,可平日混迹皆是文人风雅之地,哪里到牢房里来过,现下他抱着膝盖坐在木板搭就的床前,百无聊赖扯着身旁的干草。

    听得牢头叫唤,他缓慢地抬起头,眯着眼睛辨认一回,他脸上终于有了鲜活的神色:“他们说仙子死了,是真是假!”

    时、柳二人对望一眼,柳简默默点了下头:“沈公子……还不知晓此事?”

    得了肯定回答,沈鸿泄气一般坐了回去,双眼无神盯着一处,又忽扑向柳简,犹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道长,道长,你救救她,你早断到她会死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

    肆意张扬如他,嚣张任性如他。

    此时却眼中含泪,无比哀伤跪伏在她脚下。

    柳简默不作声侧开半身,眼含怜悯,淡漠又残忍向沈鸿宣告一个事实:“沈公子,人死不能复生。”

    “人……人……她哪里是人,她分明是仙……”

    才说完这句,他忽呆怔起来:“仙离了山,就成了人。”

    他记起了,不久之前,柳简替他解的一字。

    良久,他艰难地接受:“是我害了她。”

    时玉书终于打断了他这似癫如狂之举:“沈公子,事发之时,你在何处?”

    沈鸿迷茫看向时玉书:“事发……你,你怀疑是我杀了仙子?”

    时玉书未曾开口,沈鸿咬牙道:“我怎么会杀仙子!她,她,我寻了她月余,梦里诗里画里皆是她,我怎么会杀仙子!”

    柳简顿了片刻:“只是例行的问话罢了,到底,宫鹤姑娘死在沈公子屋中。”

    “我的屋里?”沈鸿的喋喋不休似一瞬被压在嗓子里,他瞪大了眼睛,好像不能接受这个消息,直至时玉书压低了嗓音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今日……”

    不知是牢房里侵入骨的阴冷,还是时玉书的威压,沈鸿愈发觉得周身寒凉,连牙齿都忍不住抖起来。

    今天,沈鸿将宫鹤送到西临阁,温言细语描绘了一番自己对佳人相思之意,后便教她好生休息,自己则忙前忙后替她料理事务,连屋内花盆摆放的朝向都亲自过问。

    “我想,我是在绿溪山寻见她的,必是上天指引,便向父亲求来绿溪石山,本想,与她同看的。”

    为显真心相待,他又去书房作画。

    “那幅画,是我许久之前便开始画的,从见她那日起,我便想着再见之时,我一定要将画献给她,画已经画完大半,我以为会很快。”沈鸿垂着头:“可我再抬头,已是子时初了,好在画作已成,便带着画回了屋子。”

    “我一推开门,一阵大风朝我吹来,屋里灯一下就灭了,那时外处正好落了道雷,我记起夫人怕雷,恐她夜里惊梦,就摸黑将画放到了桌上,然后出门去夫人院里。”

    柳简微惊:“画……你是放到了桌上?”

    沈鸿迷茫抬起头:“画?哦哦……是,那时外处落雨,拿回屋时便险沾上水,本想着左右要等到白日才能送给仙子,便放到了桌上,未曾随身带着。”

    柳简同时玉书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深思来。

    如若沈鸿不曾撒谎,那么,是谁将沈鸿放在桌上的画作送到宫鹤手中,又能在沈鸿离开屋子至婢女推开门的短短时间里,消失在屋中。

    时玉书问道:“既然是去了沈夫人院中,为何捕快寻到你时,却在书房?”

    沈鸿倒显出一份委屈来:“是观雪拦住了我,说是夫人近日身子不好,今日饮了药,早早入了眠,我想进去瞧瞧,她却不愿意,只道待夫人醒了自会转告我的心意……”

    “观雪素来不大爱搭理我,我讨了个没趣,又不敢叫她送我回去,只得一人往回走……我院子平日伺候的人不多,沈忠同沈义伤还未曾好,一入夜我便不知去寻谁了,所以想着索性回书房去睡。”

    “推门时,你看到宫鹤了吗?”

    “屋中无灯,我连桌子都不曾瞧见。”似是怕二人不信,沈鸿卷起袖子,露着手肘处一片青紫:“这是放画时撞到石山桌的伤处。”

    柳简眯了眯眼。

    沈鸿最大的嫌疑,是瞧见宫鹤尸体的婢女私下指认:“我去时,见了公子从房里跑出来,模样很是慌张,我唤了两声,他却未曾理会于我。等我再进屋去,点了灯,便见鹤姑娘倒在地上了。”

    可沈鸿却道慌忙离开屋中,是为去瞧谢容瑜。

    柳简打量着沈鸿衣着。

    周身是淋雨后狼狈,衣袖下摆边皆是污泥,许是府衙的捕快下手没个轻重,使他鞋子都丢了一只,又不知是谁好心寻了只灰扑扑的布鞋送来,两只完全不同的鞋子,使他瞧着整个人都落魄起来。

    是他杀了人吗?

    时玉书又问:“怜云身死那夜,你去见过她?”

    沈鸿愣了一下,支支吾吾:“什,什么……是,我,我不是说过了,我去时,她不在屋中,沈义可,可替我作证。”

    突然问及旁处,沈鸿的慌乱肉眼可见。

    措手不及之时,最难编制谎言。

    时玉书冷冷看向他:“第一回沈兴同往,怜云的确不在,但第二回,你刻意支开沈举,一人而往,那时,你已见身着粉裳的怜云……”

    随着时玉书渐低的声音,沈鸿抖了一下身子,他眼神飘忽,泪水盛在眼里,朦胧之间,他似又见那个粉裳女子跪在他的脚下,一张口,吐露得皆是令人作呕的话语。

    那股恶心感再次涌上来,沈鸿咬了咬牙。

    “没有,我没有见过她。”

    撒谎。

    “回大人,我们昨夜一直守在院门前,直到听说公子屋里头死了人,都不曾见到有人从此处走过。”

    昨日守门的两个小厮被唤到门前应话,二人皆是胆怯,见了时玉书,直接便跪伏到地上,任时玉书唤起两声皆是未应。

    柳简打了个呵欠,强撑起精神:“若从旁处,可能入院?”

    “西临阁不比旁处,三处绕水,要到公子院里来,可没有旁的办法,只能从此处进。”他们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便是要去旁边,也须得绕过这道门,才能出去。”

    因沈章成好石之因,沈府格局与旁家不同,多是水石为景,间有院屋,路依石景走,故而有些路确是不通。

    柳简垫起脚往外看了一周,果然除了水面一高阁,便只瞧得天然巨石立在一侧。

    这道门,是必经之处。

    而居于西临阁中的宫鹤,是如何避开旁人,出现在沈鸿的屋中。

    她又打了个呵欠,默默转身,却见时玉书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才想细察,时玉书却又转向另一侧。

    一夜落雨,风都带着水气,橙红的晨光落下,柳简忍不住跨过门往西临阁走了两步。

    从院落往西临阁的路是一条木廊,风从廊下过,激起水若碎雪。

    这样长的路,便是走,也要走上许久的。

    她往前再走两边,见一个婢子挎着竹篮子站在岸边朝湖上喊:“老路,你慢些。”

    一道声音从高阁后传过来:“划了半辈子船,稳当呢!”

    柳简不由有些好奇,上前询道:“这是做什么?”

    婢女先是愣了一下,后见时玉书亦往此间来才反应过来,低头行了一礼:“老爷昨夜不适,请了大夫,大夫开了道方子,说是要新鲜荷叶,如今这时节……只得碰碰运气,看看湖里有没有新生的叶子了。”

    正说着话,高阁一侧一老者撑着长篙缓缓而来,还未到岸边便道:“寻了一圈,只瞧见两张叶子,嫩着呢,也不知能不能用。”

    老者抬手将长篙点到岸边,借力将船拉过去,从一边的筐子中掏出两只只巴掌大的叶子,奋力一跃,跳到岸上。

    婢女苦着脸接过叶子,无奈叹了口气:“我先拿去回问问,若如不行,也当真没有办法了。”

    婢女行了一礼,便垂头丧气挎着小篮子离开了。

    倒是老者,又是一跃,瞧着船身左右摇晃,他倒真是站得稳当。

    柳简唤住他:“老丈,这叶子不是摘回来了,怎么又要下河里去?”

    老者打量了她二人几眼,也不曾瞧出其身份来,只当普通人,他嘟囔道:“昨夜个刮风,不知哪个的伞落到湖里了,如今公子被请到府衙去,主子们不高兴,我们下头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虽教管事儿的瞧见了,又得说我了……唉,半辈子管着这湖,里面死条鱼都是小老儿的罪过。”

    柳简笑了一声:“您老一直在沈府里做事?”

    “可不是,待了三十多年了……二位,小老儿还要做活儿。”

    柳简先是一愣,后忙唤住他:“老丈且等等!”

    老者莫名其妙看着她,手里动作也停了下来:“怎么?”

    柳简手指比划两下,又觉一时无法解释清楚,干脆要了时玉书的牌子举到老者面前:“大理寺有话有问。”

    老者吓得长篙都脱了手,颤颤便要往下跪,柳简忙避开这一礼,随即将他请到岸上来,等他站稳,这才道:“老丈可曾在沈府听过一个名儿,唤作春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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