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要好么……”惜月有一瞬的失神,她低下头:“倒非是如此。”

    “我与她皆是家生子,自幼长在一处,因老子娘都在府上做事,情谊比起旁人确是好些的,可我二人性子相异,平日里也常闹些不和,十回有八回都须我先去哄她……”

    她声音渐低,忽红了眼眶:“我原以为,我同她到底算是姐妹的,平素也不见她亲近公子,却没想到她听闻公子欲抬我作妾室,会生那样大的气……所以我想,她应该也是喜欢公子的吧。”

    她叹了口气:“其实我原先,以为她是喜欢顾公子的。”

    时玉书眯了眯眼睛,柳简立即问:“顾公子?”

    惜月点点头:“他好似是唤作顾台柳,是个画师……”她顿了一下,努力想了想:“家是住在绿溪山那处吧……记不太清了,偶有一回我同怜云出府的时候遇到了他,那回他替我作了张画像。”

    她脸上升起红霞:“便是二位在公子书房瞧到的那张,拿到画时,怜云同我一块赏了许多时,她说顾公子的画好,将我的容貌绘得极真,说看着那画像,便如见到了我人一般……后来我将画像送予公子后,怜云还发了一回脾气……如此想来,昔时或便有了预兆,只是我不曾留心,还只当作她是喜好那作画的人,不愿失了画。”

    时玉书问道:“所以你觉得你被人嫁祸偷盗之名,也是怜云所为?”

    惜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不,是我自己……”她看着时玉书那双眼睛,忽而便失了底气,眼神躲闪起来:“……是我生了贪念……她已然身故,又何必再给她添下恶名。”

    她忽然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我与她,关系要好,她不会陷害我的。”

    柳简看向时玉书,见他不语,也不再执于此,转而询道:“姑娘此地,是沈公子安排的吧。”

    惜月点点头:“是,我行了错事,本是被卖到了牙婆手里,后来公子辗转寻到我,我再不能再回府上,公子便买下这小院,安置于我……偶尔也过来瞧一瞧我。”

    “几日来一回?”

    “十数日吧……近时倒是来得勤了些……一日晚间还来过一回,不过未曾呆太久便回了府去。”

    “是何缘故?”

    “说是与夫人吵了几句。”

    “是哪一日?”这一句,是时玉书问的。

    惜月想了一下:“四天前。”

    柳简记起,顾台柳亦是那夜身死。

    两人匆匆赶到沈府,却被告知沈鸿不在府上,而是去了绿溪山——必然是为了寻仙子去的。

    “先前问询之时,沈公子说过,那日怜云与他相约,沈义同往。”

    上回冲撞公主的罪责落下,大抵是真忧心祸及沈府,谢容瑜并未留情,以致得沈忠同沈义二人现如今还趴在床上。

    因是伺候沈鸿的,虽是受了重罚,但日子过得倒也可以,时玉书同柳简进屋时,他两人正面对面拿着话本子聊天儿,手边还放着半碟点心并一壶茶水。

    沈忠先瞧见了他们,忙丢上话本:“少卿!哎呦……”

    他起身牵动了伤处,脸都揪在了一处,他这一动弹,沈义立即转过了头,这几日的躺在床上休养,倒使他脸圆了一圈。

    “见过少卿……道长也来了呀。”

    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伤处,似觉得有些丢人,忙挣扎着要坐。

    “无妨,只问一两句话。”

    时玉书拦下他的动作,眼见着沈义额上出的汗珠子,却是将目光移到柳简肩上。

    箭伤那般重……

    “怜云身亡前夜,你是不是去了她的屋子?”

    沈义愣了一会儿才应道:“是……是。”

    “为何事去?”

    沈义讷讷道:“公子说怜云拾了他的荷包,便同小人一处去寻她……不过去的时候屋里不似有人,小人在外唤了数回,内里都没有声音,她应该不在屋里头吧。”

    他停了停:“那会儿还算不得晚,公子说也许她是在夫人跟前伺候着,说是过会再去。小人便也不曾进屋子……毕竟怜云是个丫头,这贸然进她屋子,可不成规矩。”

    柳简疑道:“那之后你再去过她屋子吗?”

    沈兴摇摇头:“那天公子说是想吃东城的烤饼,那时都已亥时了,咱们做奴才的,主子有吩咐可不得走快些么。”他颇为得意:“小人脚程快,赶在烤饼店关闭前买得了最后一份,烤饼拿回来的时候,还热乎着呢……”

    沈忠哼了一声,嘲道:“脚程快又如何?公子不还是说不想吃了。”

    沈兴尴尬笑了笑:“是,回来时公子已然歇下了,饼子便赏了小人。”

    前头忽然热闹起来,沈忠同沈义皆伸长了脖子往外探去,可以伤势着实重了些,他们只能叹了两声,又安份下来。

    忽有人从门前跑过,嗓间极大,恨不得一句话说出来整个下人房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公子将仙子带回来了!”

    不少人被这一嗓子唤出了房门。

    便是时玉书同柳简都坐不住了,立即从沈忠、沈义屋里走出,往前院而去。

    沈鸿身后果然跟着一身着白羽衣的姑娘。

    她躲在沈鸿身后,仅露出一双如鹿一样的眼睛,眼里皆是初入凡世的恐惧。

    面对着沈府一众人等,她只是将沈鸿的袖子捏得更紧。

    谢容瑜似才听到消息,竟比柳简她们来得更晚些,看着那个让沈鸿惦念已久的女子,她面上神色竟是无比的平静。

    周遭乌泱泱站着数十人,可在谢容瑜到场后,竟半点声音都没有。

    诡异的寂静之后,谢容瑜慢慢开口:“相公,这位是……”

    沈鸿安抚拍了拍身后女子的手,他扬起一张笑脸:“夫人,这便是我寻了月余的仙子。”

    言语之中欣喜可见。

    闻风同观雪驱散婢女小厮,黑沉着脸回到谢容瑜身后,她们对这个莫名其妙

    他瞧到了柳简,满面欣喜向她走来,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多谢道长,若非道长指点迷津,我也不能寻见仙子。”

    身着白羽衣的女子柔柔向柳简看来,目光绕到站在柳简身边的时玉书,不知为何,她慌忙移开了目光。

    柳简看向谢容瑜,见她面无表情朝此处望来,但觉异样,但终究是没做什么反应,她只是这样看着此处,就好像——

    此间人或事于她,并不相识。

    可这样的异样一瞬之后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谢容瑜端庄沉静的微笑。

    柳简轻皱了下眉,收回目光,浅浅向沈鸿回了一礼:“能寻见……仙子,是沈公子的选择。”

    沈鸿哪里还有闲心仔细琢磨柳简话里行间的意思,只草草敷衍几句,便护着女子要离开此处。

    “相公,佳人既得,又是朝思暮想之人,不如将她安排进西临阁,那处离相公院中最近,又是临水而立,来日荷花灼灼,必是人与花景两相宜。”

    沈鸿停了脚步,略迟疑:“那处不是……”

    他低头看了一眼如鹿一般的女子,仅存一点顾虑也置之脑后。

    他轻叹两口气,上前又握上谢容瑜的手:“夫人……多谢夫人。”

    乐昭跟在谢容瑜身后,看着那个柔弱到似没有一点攻击力的女子,暗暗咬了咬唇,上前劝道:“相公,那处住处当是夫人……”

    “昭儿,今日你那卷书还不曾读完,回去继续念吧。”

    谢容瑜打断了乐昭的话,她从沈鸿手中将手抽出,一手轻轻搭在观雪腕上,另一手拿了帕子掩唇,咳嗽了两声,向沈鸿盈盈行下一礼:“妾身身子不适,便不陪相公……还有妹妹了。”

    她在寂静中登场,又在无声中退去。

    沈鸿失神看着她的背影,感念指间残留的一点温热。

    忽觉袖子一沉,转头便见魂牵梦绕的那张脸,眼中似有水光闪动:“公子……”

    他忙回过神,反手牵住她的手,温声唤道:“宫姑娘,从这边走……”

    柳简压低了声音:“她便是杜家班子的宫鹤吧。”

    风卷起女子的白羽裙,也将柳简的话吹到了时玉书耳边。

    时玉书缓缓道:“宫鹤既然出现在沈府,那么与她同逃出的宫雀,如今又在何方呢。”

    话是说给柳简听的,却又不求她的回答,在阳春三月的风中,他同她并肩而行。

    出了沈府绕两条道便是集市,一路向东行,柳简不知他要往何处去,只偏着头望着街边商贩的热闹。

    时玉书忽然停了下来,转而向一卖糖人的老者走去,她才想揶揄两句,却见他自摊儿上拿了一只糖猪儿递到她面前:“给。”

    上回正是散学时分,糖人摊周围聚着一圈的孩童,她央他买糖猪儿未成。

    却是未想,他一直记着。

    柳简用力捏着沾着糖丝的竹签,指尖都泛了白。

    却听时玉书道:“此案证据难寻,劳你受了伤还随我东奔西走,实在为难于你。”

    心中似有一份期待落空,但面上笑容却轻松起来:“无妨,三公子回春之术,伤处已无大碍。”

    说罢她尝了一口糖猪儿,甜腻得发苦,只有小孩子会喜欢吧……

    再往东走,两人停在一处烤饼铺子前,时玉书仰头看了看天日,估算了个时间:“如是,沈鸿亦有杀人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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