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正看着窗外新柳唏嘘长叹,大有心向明月却身在沟渠的郁意,柳简趁着时玉书侧身的一瞬,将画作端起。
时玉书微不可察点了下头。
她有意叩了下桌子,闹出了些动静,沈鸿回身望时,她正将画轴放回书架之上。
沈鸿初时并未在意,目光微移,便送到了旁处,后又不知想起什么,急急便将目光转到架上,面色一下难看起来:“道长方才……”
柳简回过身来,面色平静:“不知道沈公子可知昨日绿溪山死了个画师?”
“画师?什么画师?”
时玉书接过话:“一无名画师罢了,名作顾台柳,擅画仕女图,听说为不少女子作过画,不知怎么地,昨日里死在了家中。”
“顾……”沈鸿想了想,点了头:“前日里仙子的画像便是他画的……他怎么死得这样不巧,我还想过两日问问他是何时遇见的仙子呢。”
柳简生硬道:“沈公子可不止瞧过他一幅画。”
沈鸿几分莫名,偏柳简又不解释,他无奈看向时玉书,却只见时玉书低眉垂目不知想些什么。
柳简原还想再查些什么,门外却有沈府下人来报,道是乐姨娘求见,沈鸿点了头,甚至还亲自走到门前将其接了进来,一见了她,便关切道:“怎么样,喵喵寻到了没有?”
乐昭摇了头,眼眶似染胭脂一般,眼中烟雾朦胧:“不曾,它一向只在院中玩耍的,偶有跑出去,家中仆从们见了也会将其送回妾的院子,可也不知是怎么的,这一回许久不曾回来,连仆从都说没瞧见。”
沈鸿拍着她的肩安慰了几句,倒真是贴心郎君的模样。
乐昭用帕子点了几下眼睛,弱弱朝沈鸿行了一礼,而后才道:“妾听下人说少卿同柳道长来了夫君这儿,想着无事,便来看看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沈鸿看了一眼柳简,不知想起什么,他无奈道:“少卿同道长过来就是寻我说两句平常话……这两日家中事皆是你在打理,这些小事你还劳你记挂,莫伤了身子。”
他对所有女子都极好。
乐昭仍是一幅乖顺的模样,并无半分侍宠而娇的意思。
她果真是来寻柳简的。
柳简本以为她是借着谢容瑜不在府上,而有意接近沈鸿,却不曾想到,一出屋门,她便如实相告了谢容瑜之事。
“道长,妾虽出身卑贱,却也知姐姐身份高,亦是能干和善,这宁州城中不知多少夫人小姐,都以能同姐姐说一句而高兴数日,偏偏夫君喜文,顾忌了姐姐的身份,这才使得二人离心,可妾知晓的,姐姐是喜慕夫君的……如今二人为了个戏子争得如此,当真是失了体面,妾人微言轻,不敢同公主、少卿提及此言,只敢同道长说一说……听说先前他二人皆是姐姐故交,如今姐姐之困境,还请他们出手相助才是。”
言及后来,她竟还欲下跪相求。
柳简自然是伸手将她扶住,她并不轻易应话,反是将乐昭好好打量了一回,斟酌良久,她才道:“戏子……你是说沈公子瞧上的仙子吗?”
她自知失言一般,惊惧之下掩了唇口,慌张看了四周:“道长切莫将此事道出去……”
见柳简不语,她咬了咬唇,开口道:“原先我并不知的,直到前日夫君将那女子的画儿拿到了堂上,我才知……她是杜家班子的一个杂耍的戏子,姓甚名谁倒是不知……”
柳简不再追问,转而道:“先前我曾见许多大户人家的姨娘,都使着心眼想往上头坐一坐,乐姨娘倒是将不同,如今沈夫人不在府上,不正是好时机么?”
乐昭愣了一下,而后苦笑:“妾又怎不知此事,可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满府上下,随便哪个女儿家都比妾出身干净,妾又如何能上去呢,何况姐姐待妾好,安立于姐姐身后,便已经是妾此生最大的福分了……”
柳简笑问道:“这便是你向沈公子瞒下你识得画中人的缘由?”
乐昭很不好意思:“虽有此因由,但毕竟以色侍人,夫君如今非仙不可,妾亦有自己的私心。”
进退有度,知何时说何话,甚至可为大局而暴露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有如此之心计,居然会犯那样的错……
柳简面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她回头瞧了一眼沈鸿的书房,时玉书好似正与沈鸿话别,她转头向乐昭道:“对了,先前我在沈公子房中瞧见了幅如天仙似的仕女图,听说名儿是唤作惜月的,可是先前乐姨娘同我说起的那位惜月姑娘?”
“天仙?”乐昭点了点头:“惜月生得是好,便是着了侍女的衣裳,也是好看。”
“她与怜云关系如何?”
“她们皆是沈府家生子,关系自然要好……不过惜月被姐姐发卖出去前,曾好似同怜云吵了一架,惜月气得朝我倒了半天的苦水,说多年姐妹,没想到怜云竟见不得她好……”她顿了顿:“其实当初惜月犯事,我一直觉得是怜云所为,本来夫君是准备给惜月一个名分的,此事惜月也是知晓的,她何苦要为了几个玉镯子糟践了好日子。”
说到此处,她顿了片刻,咂舌道:“道长莫不是觉得怜云之死,与惜月有关?”
她急道:“惜月早早被姐姐发卖到了不知何处了,她绝不可能再回沈府……若有那般功夫,她还不如求到夫君面前。”
“是啊,有这样的功夫,她便该先求沈公子……”
柳简站在茶楼的二楼,看着沈鸿神色紧张进了一间独院,她回过头向坐在桌边饮茶的时玉书:“少卿,他进去了。看来惜月住在此处,沈鸿确实是知晓的。”
时玉书点了点头:“他虽聪明,知道自己不宜出面安排,可他能用的心腹,却也是沈府之人,又常跟在他身边,教人不注意都难得。”
查到此处,是严峭连夜寻了宁州城里的牙婆,得了惜月住处后,几人便去了沈府,她刻意所为,使得沈鸿不得不留意到惜月的画像,大抵是心虚吧,他果真在他们离府后来惜月此处确认。
千代灵拍了下窗边:“既然已经知道他进去了,那便赶紧去抓个现形,我倒要让这沈章成好好瞧瞧,他这儿子是如何的不成器!”
于是三人结了茶钱,一处下了楼。
沈鸿彼时怕是极忧心旁人知晓,择的院子又深又静。自茶楼出来,三人绕了近半条街,才入了巷子。
一侧高墙隔尽繁华,一边矮屋无人烟,三人行在其中,只听高墙彼侧俗尘凡世,内侧却是风声潇潇,满作苍凉之意。
“有异!”
千代灵当即朝一处看去,她轻蹙了眉,当下轻呵一声,脚点了青砖又踏了墙,一飞身便消失在眼帘之中。
时玉书亦是不动声色拦在了柳简身前,目光紧锁了前方无人之处。
柳简往四周看去,才觉这份安静与平素不同,此地虽偏僻,却也落着四五户人家,可竟无半点声息。
倒是无惧,平静等着即将来临的危险。
毕竟她不过一介测字先生,又不曾同人结仇,便是有险,也不该是冲着她来的。
柳简是这样想的。
可当那泛着冷意的铁光送到她眼前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亦成了目标。
下一瞬,她便被时玉书勾了衣领扯到了旁处,时玉书一脚踢开那人的手腕。
来人气势汹汹,见一击不成,竟半分不退,提了刀伙同另三人又冲上前来,时玉书应对自如,护着柳简竟也不曾落了下风。
江湖风雨一朝亲历,瞧着近在眼前的刀光剑影,柳简已是无暇感叹,只盼巡街的捕快能够发觉此间异事,现身搭救。
又有一刀刺来,柳简被时玉书拽至身后,眼瞧时玉书反手夺去那人宽刀,转而接下另一击。
“时卿!小心!”
千代灵的声音忽然在后方响起。
前方正有一人挥刀砍下,时玉书自时若是自顾,大可闪身避开后方一击,可偏身侧还多了个柳简,他顾着拦下那正对着柳简下手的长刀,竟是不去顾身后那把已是近在咫尺间的银剑!
千代灵执剑相追,可此微末距离,她亦是无力相拦,目眦欲裂,只恨身不能如利箭。
——噗!
剑器送入血肉,一股热麻之意立刻从伤处绽开。
“道长!”
随着千代灵的惊呼声,柳简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在剑刺过来的瞬间,她以身拦剑,替时玉书挡下一击。
她神色迷茫,迟疑着低头看向肩头盛开的血色,只觉浑身都无力起来。
人在江湖,总要一点伤疤记录曾受到的风雨。
可若能再来一次,柳简觉得自己断不会做出此等蠢事。
太痛了——
千代灵终于追上,她一剑便逼得刺客退开数步。
利刃拔出伤口的痛意甚至比刺进去还痛,柳简只觉眼前愈发无光,费力地眨了几回眼,只瞧得天旋地转,她重重朝下倒去,最后的记忆,是扑面而来的梅花香气……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