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是个婢女,名作怜云。
沈家今儿个办了个赏石宴,请了不少人来,这一出事了事,竟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严峭都是挤进去的。
眼瞧着场面愈发地乱,时玉书忙使严峭唤了沈章成出来主持,将瞧热闹的人都引到了旁处去。
等人散尽,柳简同时玉书跟着千代灵一同进了屋子,顺便听了来龙去脉。
“我到了沈家,那位严大人着人去请了沈章成,不过因他正忙着宴客,请了两回都不曾见到。”千代灵顿了一下,边回忆边道:“后便听着府上有人说是死了人,赶来时,便见一女子躺在内室……严峭还算是有些用,拦着没让人进屋。”
三人一进屋中,竟见得一青衫男子背对着门口,半蹲在地检查尸首,柳简微惊:“府衙的仵作来得这么快?”
那男子闻声转头,瞧清面容,不犹叫时、柳二人皆有一惊。
柳简惊叫出声:“周三公子!”
周渚见得她二人倒也是一愣,下意识唇角便勾起一点幅度,他起身行了一礼:“时少卿、柳道长。”
思及周家变故,柳简笑容有些许勉强,问:“三公子怎么在此处……当仵作?”
周渚看了一眼一旁的尸体,摇头道:“我来宁州做生意……”
千代灵眼睛瞪大,不可置信:“你是商户?”
见周渚点头后,她神色变幻几回,犹是诧异。
他毫不隐瞒自己的来意:“与宁州官员沾上些关系,生意也好做些,听闻沈长史今日设赏石宴,我便过来送了份礼……”
他又苦笑道:“我学过医,略通岐黄,听着出了事,便想着能不能救一救人,只是可惜,我到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息。”
柳简低头去瞧地上尸体。
死者虽是个婢女,可穿着打扮却浑不似个下人,发上翡翠金钗,耳挂两粒红玛瑙,脖戴金玉缨络,连腰带,都镶着白玉!
眉间花钿,玉粉缚面,一身粉裳红纱,怎不叫人见之心动。
只可惜她如玉脖颈一侧,不知为何物所伤,如今皮肉翻开,青紫一片,骇人得很。
千代灵瞧了两眼,似也察觉到不妥,皱着眉头道:“一个婢子,怎么穿成这般模样。”
柳简见床边露出一堆浅黄,上前拿起抖了抖:“这应是她平时的衣裳吧。”
手上的衣裳样式简单,倒是规规矩矩。料子不如她如今身上这件,不过比起寻常婢子,倒是好些,想必她在府上,身份倒算不得低。
时玉书绕着屋中走了两遍。
此屋当是她的住处,地方算不得大,东西却是齐全,皆是些女儿家的物件。
周渚拾了一旁的画卷交到他手中:“初才进屋时,她身边半卷着此画,我觉得,有些异样。”
几人探头凑到一处,一见画中内容,不由得个个倒吸一口冷气。
此画所绘,是桃花仙。
一身粉衣如烟,桃花仙半倚榻前,单手支头,衣袖滚至臂弯处,露出洁白玉臂,另一手拿着桃花枝放在鼻下轻嗅,眉间染媚。
而桃花仙所依靠的居处,竟与怜云的住处一般无二!
烟青江水屏,缠枝花木榻,便连仅露一角、妆奁旁边放着的太白诗集都相同。
千代灵掩着唇,指着怜云身下:“她也有一枝桃花!”
柳简下意识在画上寻留名或是印章,时玉书却先开口:“只有桃花仙这三个字,并无绘者名号。”
千代灵顿了顿,又道:“既然今儿个遇上了此桩命案,时少卿同柳道长须出力查清才是。”
时玉书将画送到柳简手中,面不改色抬头应道:“这怕是不合规矩,此案生在宁州,若非州官上报京都,下官无权插手。”
千代灵愣了一下,喃喃道:“那怎么办?我还想跟着少卿同柳道长身后看看这案子是如何断的呢。”
柳简抬眼瞥了时玉书一眼,又望向了千代灵,犹豫着是否要开口相助于她。
若是开口,怕是这些时日便须得留在宁州了,她暗算了下日子,从宁州往京都,快行也须半月。
不过,若能跟着时玉书身后入京都,想来会更容易接近那处……
她笑道:“若是严大人相邀,少卿不就可以参与进此案了?”
千代灵拍了下手,喜道:“那严峭怕是求之不得将这烫手山芋转赠时少卿呢!”
她说着便要往屋外走,大大咧咧道:“我这便去问问他,我从未遇见过这般奇特的案子呢。”
周渚一抱拳,浅笑道:“我到底是客,事至今时,也不好再留,便先行一步了。”
时玉书却将他叫住:“三公子既然查验过尸首,不如先说一说死者死因……”
……
严峭同沈章成同坐在沈府会客厅上首,一见千代灵进了门,忙就站了起来,慌忙行礼道:“公主。”
沈章成用力睁大眼睛,奈何眼睛为面上肉所挤压,再过努力也只是一条缝儿,好在这一条眼缝也足以教她瞧清来人,他忙也跟着起了身,又笨拙地跪下:“老臣不知淮临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恕罪!”
千代灵七岁之前是见过沈章成的,那时大黎的太子还是旁人,沈章成身为太子之师,春风得意。在她的记忆之中,沈章成还是个玉树临风的有志之士,可眼前这胖成圆形的小老头儿,终日寄情于石头,当真是没有曾经的半分风华了。
她倒不觉可惜,拍拍衣裳便坐到了上首,将剑置于桌上,动了动手指,示意沈府的婢子将桌上的茶水换了,喝了一口茶后,她才开口:“沈长史倒是好大的威风,本宫想见你一面,倒真是难上青天。”
沈章成也听了严峭透露的风声,连连告罪,又道:“这惊了公主圣驾的两个奴才,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手下的,我已让人将他唤回来,他虽不争气,可向来知分寸,此次的事,许是误会,还望公主……”
千代灵望了严峭一眼,端了端面色:“这沈府之上出了命案,严大人不着人去查案,怎么还在此处?”
严峭一愣,下意识朝沈章成瞧去,得不到回应,他有些结巴:“这……这死者,乃,乃是沈家之仆……事发当时,是一个人在屋子里……”
千代灵抬手唤停了他:“方才时少卿在场,本宫已使他先行查探,既然严大人不知这案起缘由,等他过来,严大人便同本宫一同听一听案情吧。”
由不得严峭拒绝,她转过头,向一旁的婢女道:“去那个叫什么的屋里,将少卿同柳道长请过来。”
又望向下处:“沈长史请起。”
时玉书等人进来时,沈忠同沈义已经跪在堂前。
柳简顿了一下,手指勾了时玉书袖口:“沈家既有命案起,此二人又非有心,不如就此揭过,当以大局为重。”
时玉书冷冷瞥了眼跪着的两人:“若就此放过,倒显得我大理寺脾气太好了些。”
他进了屋,朝千代灵行了一礼,领着柳简、周渚坐到一侧。
不过两口茶的工夫,门外便走进个穿着华贵、少爷打扮的男子,沈章成一见他,便急着唤了声“鸿儿”。
可惜他并未留意,一进门就抬脚踢向沈忠、沈义。
“爷让你们去找仙子,你们抓个道长想干嘛?”
沈义受了一脚,苦着脸解释道:“小人见她能掐会算,想着少爷要寻仙子,不如请她去府里做个法,替公子寻到仙子……”
沈鸿上去又是一脚:“蠢货,道士做法,那是招鬼抓妖的,爷找的那是仙子!”他犹不解恨,又踢了一脚,骂道:“蠢货!”
沈章成气得胡子翘起来,私觉是在旁人面前丢了脸面,忙扯着沈鸿规矩站好,抬手朝几人行了一礼:“犬子无状,还请……”
沈鸿这才见了堂上端坐着几人,依次瞧过去,目光在千代灵同柳简身上停了许久,不知想起什么,颇是失意的低下头。
时玉书放下茶盏:“既然事情已然明了,按大黎律法,强抢民女未成者,杖八十,流放岭南,此二人又对淮临公主出言不逊,有辱天家颜面,论罪当抄家斩首,株连三族。”
沈忠沈义二人闻此言,吓得面色苍白,连连叩头求饶。
沈鸿也是一惊,看着他,惶恐道:“什么,什么公主……”
千代灵咳嗽了一声,有些心虚:“他二人口不择言之时,尚不知本宫身份,不知者不罪,这抄家斩首之罪……便罢了。”
时玉书谦逊点头:“公主仁德。”
沈章成眼睛在细小的眼眶里转了几回,他到底久浸官场,在京都浮沉十数年,怎不知时玉书此举乃是刻意为难,失了两个奴才便也罢了,若是因此事连累沈家,可就……
他斟酌着开口:“时……”
此时门外突然走进几人,为首是一身着云水蓝衣的女子,鬓间缀着绒花簪,才进来便一脸的笑意:“这府上的婢子也是懒散了些,公主来了我竟是最后一个晓得的。”
看着千代灵明显亮起来的眼睛,柳简也猜到了来人的身份——谢容瑜,沈鸿正妻。
她身后跟着位娇俏女子,容颜虽好,却穿着一身不显气色的竹绿春裳,妆容也浅淡,低眉顺眼站在谢容瑜身后,安静本份。
谢容瑜匆匆行了一礼,便上前拉着千代灵的手,笑问了她几句近况,言语之间尽是吹捧,千代灵初时还有些高兴,后不知怎地,渐渐便少言了,只听着她说。
“听说这两个奴才惹了公主不喜,今儿个我便做主各打他们一人五十鞭子,没个十天半月,定叫他们下了不床。公主好容易来了宁州,便莫同他们再置气,我陪着公主玩几日可好?”
她借着过往交情,刻意亲近,为的,只是替夫家求个情。
沈忠同沈义此时也同声高呼开恩。
千代灵抿了抿唇,似是有些气馁:“这两个人,伤的是时少卿的人。”
谢容瑜愣了一下,转头却瞧,目光划过柳简身上,眼中浮出一抹惊艳,她忍了忍,上前道:“这位姑娘,今儿个他二人伤了姑娘,我定狠狠责罚,只是他们老小皆在,还望姑娘可怜些,饶过他们一回。”
柳简本就不愿多与他们计较,闻此言立马转头向时玉书:“少卿,不如就此……”
“好。”时玉书看着谢容瑜:“只是请沈夫人记着,我大理寺素来护短,脾气又不大好。”
谢容瑜强笑了两声:“时谢二家也是世交,不过才数年不见,兄长怎地如此生份了……”
时玉书不再多言,伸手捻了块糕点放到柳简手中。
周渚瞧得,借着喝茶之机,唇角上扬。
千代灵看着严峭道:“方才本宫也瞧了,这桩案子多有怪异之处,如今时少卿在此,不如此案便交由他主理如何?”
柳简挑了下眉,咬着糕点望向她。
这公主当真是直接。
千代灵眨了两下眼,后知后觉补充道:“严大人身为宁州州官,忧一州之事,倒可不必只为此案而操心,从旁协助时少卿便可。”她又转头向沈章成:“既是沈府的案子,怕是还要在沈府叨扰几日,还望沈卿见谅。”
沈章成连连点头,看了谢容瑜一眼,又道:“烦劳公主与少卿记挂,老臣这便着人准备厢房……”
时玉书轻声打断他的话:“公主身份尊贵,出行未带侍卫仆从,还是居府衙之中较为妥当。”
一个常孤身在外、风餐露宿的江湖侠女,自称一声本宫后,竟就娇贵起来。
旁人还无什么反应,千代灵自己倒先心虚眨了两下眼,虽不知时玉书是何意思,她却也未曾反驳,也不愿再因此等琐碎小事劳心,转头便向时玉书道:“依少卿之见,眼下如何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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