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曾有宴,席上茶水凉透,青姑主动去换茶,老夫人却开口让你同去。”
锦屏嗫嚅道:“只这一事?”
柳简道:“因十二年前的一桩旧案,藏锋院一夜之间化作荒院,奴仆皆另用他处,不知锦屏姑娘或是不曾发觉,藏锋院旧人,周老夫人向来是不亲近的——崔常安司内需买卖,不入内室,金良贞总领大厨房,可周府上下的主子,皆不允亲近她的吃食……常在周老夫人身边行走的青姑,自然也当有一套规矩。”
众人颜色各异样,然青姑却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似是比起柳简所指责的,她身上的伤口更让她觉得难过,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她挤出一句话来:“道长想多了,老夫人嘱下此言,或只是因我是绣娘,绣娘本就不必做这些的——老夫人是如何想的,如今已然不可究了。”
“你大可辩驳。”柳简平静地看着她:“但你杀人的证据,却依旧还在。”
徐同知忙问:“还有何证?”
“崔常安胸前的那枝梨花。”
她才开口,先前奉白纸的那个衙役又取来了两段枝条,小声道:“左侧是第一个死者心上的,右侧是杀死周老夫人的梨枝。”
徐同知先端起左侧的梨花枝,花枝尾部被削尖,血水干涸在断断续续的划痕里,深深浅浅,但右侧那枝,修理的痕迹则平划许多。
“因为花枝是崔常安带过去的,你欲借它杀人,却未想到花枝无法捅进崔常安的心口,可彼时若放过崔常安,你的一切布局便都要失败了,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你只能当场修剪梨花枝。”
周温疑道:“这……这怎么修剪,总不济随身带着小刀、匕首吧。”
徐同知翻看着当日的供词记录,上面并不曾记下青姑身上带着刀或是匕首一类。
柳简看向周温:“二公子忘了,她是个绣娘,绣娘随身带把剪刀,谁会怀疑呢?”
“所以,我想你当日知晓了崔常安要出府采买,向他提出了购买梨花的请求,崔常安自是没有拒绝,等他回府,按着约定的时辰赶往藏锋院,在那处,你得了花枝,用剪刀修剪,再向他出手,后将他拖至树下,故而崔常安的双足之下是有擦伤。再以纸花覆树,而后等得锦屏回府,指出藏锋院开出梨花,哄她说与旁人,自己却趁机在周家奴仆赶来之前,一把火毁去罪证——当然,那把修剪花枝的剪刀,你不敢丢弃,因为那把剪刀太过特别……”
她顿了顿:“若我不曾猜错,那把剪刀,如今你还带在身上吧。”
堂中有捕快上前,由不得她多作挣扎,便从她腰间的布袋中搜出一把缠着红线的绣花剪。刀刃之上,数道划痕,一道豁口,呈至案上,徐同知将其与花枝之上的切口细细比较,果然吻合。
青姑抿了一下唇,她看着那把剪刀良久,才收回目光,她低下头,不再辩驳。
徐同知想了想,又问:“那金良贞呢?当日金良贞身死之时,是衙门的捕快亲眼所见,若是她杀的人,她是怎么逃开的?当时凶手一跳入湖中,捕快便守在湖边,事后也曾下水寻过,她决计不可能有机会逃开。”
周漪出声道:“那天我记得,青姑是替祖母做衣裳,熬了整整一夜,第二日还晕了过去……她应该是没有时间去的吧,毕竟绣房离藏锋院,隔了极长一段路呢。”
徐同知看了一眼堂下,突然察觉少了一人,忙道:“周词呢?”
先前因入清雅苑偷盗的周词被关押于牢狱之中,徐同知这么一问,忙有两个捕快下去将他带了上来。
他眼神迷茫,看了满堂之人,又见柳简立于最前,只当是她杀人之行被揭露,立马现出大仇得报的畅快:“我便知是你,等咱们到了地底下,我必要替崔管家再报一回仇!”
徐同知厉声责道:“公堂之上,尔敢口出狂言!”
周词吓得腿软,刹时便跪了下去,再不敢胡言。
柳简不愿搭理于他,抬头解释徐同知所问:“青姑当时确实不在藏锋院。”
周漪不满道:“那你怎么说是她杀的人,这人都不在藏锋院,怎么可能行下杀人之事。”
周词闻此言,脸色大变,立即就转头去看站在后处的青姑,他咬着唇,不可置信盯着她,在瞧得她送过来的眼神时,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不,怎么可能是她!
周温也皱起眉头,声音虽是温和,却也流露出一丝不悦:“这府衙的捕快亲眼所见凶手伤了金厨娘后跳窗而逃,若她当时不在,凶手自然不会是她。”
“原因极是简单,因为捕快所谓看到凶手跳水而逃,亦是一出假象。”柳简望向时玉书,希望此一原因由他来揭开,可他却是转身让人替他换了盏新茶:“她做这一出,正是混淆作案时间,使人误得在金良贞身死之时,她没有杀人的时间,为此,她还特意在绣房做了一夜的绣品。”
徐同知顿了片刻:“那彼时从厨房逃走的那人是谁?”
“藏锋院厨房里有一处正门,两面窗子,一面临水,一面朝院子,倘若当时屋中有人,见捕块推门而入,想要逃离,也不当选择跳水逃离,因为落水之后,纵使有幸离开现场,也会因为周身狼狈而引人注目,所以择朝院子的那扇窗户才更合理一些。”
周湍斜着眼瞥看她,满是轻蔑:“那你的意思是,在两个捕快眼皮子底下跳窗遁走的,不是人?”
“是,凶手正是做了一个机关,当有人推门而入时,会看到有人跳水而逃。当初,凶手本意是想让周词瞧见这一出的,只是他从未进过藏锋院,于其中布置极不熟悉,耽搁了些时辰,使得府衙捕快先见了。”
周渚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词,目露出疑惑:“那为什么选择的是他?”
柳简答道:“金良贞性子古怪,同周府一干人等皆无亲近,而藏锋院才出人命,就算邀人,旁人也不一定会去,此情之下,周词便成了一个最好的选择,一来,他与崔常安交情极深,而崔常安死在藏锋院,纵使去那处,他也不会生疑,二来,他与金良贞早因此事有了纠缠,金良贞以有崔常安身死的消息相告,他只怕是求之不得,哪里还管得是何时何地呢……”
青姑面无表情站在最后,她眼神空洞,不知望着何处,只静默听着柳简缓缓言说。
徐同知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柳简的推测,他问道:“那这个机关,是如何设计的呢?”
“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当日厨房之中,有一堆东倒席歪的桌椅?”
徐同知道:“这有何不妥?你速速道来就是。”
“这堆桌椅之上,皆有一道深浅不一的新痕,细而深,而其中几张上,还沾着一点血迹,初见之时,小人同少卿都未想到是何缘故造成,后来联系到金良贞脖颈处的那道伤痕,少卿提出,或许,是线。”
“线?”徐同知望向时玉书:“少卿,这线是怎么、这个……”
时玉书望了柳简一眼,见她心虚低下头去,略迟疑,还是将茶放下。
他手轻抬起,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圆,又在圆上重点几处:“凶手以线设局,自门起,绕过死者脖颈、厨房旧桌、椅、再送至临水窗台,下置一重石,由窗台回到门上之间,用线裹挟一件衣裳。厨房门上有一铜皮,正对着线绳,只待人一推门,紧绷的线绳一下被割断,重石落于水中,一端的线拖着衣裳自窗下沉入水底,而另一端线因为速度太块,而割开了死者脖颈,绳上的血迹划过桌椅之时,便留下了痕迹。”
周渚点头道:“绳子断开,死者支撑不稳,便将倒地,如此捕快进门之时,便见可一黑裳跳窗的同时,死者轰然倒下。”
徐同知顿了顿,侧目向时玉书:“可死者体型不算娇小,只一细线,能撑得起……”
“普通线绳自是难为。”时玉书又吩咐了一声,衙役拿出了一团黑裳,时玉书伸手探入其中,自里扯出一根浅白的长绳:“周府外引活水,衣裳落水后,青石脱落,衣便被湖底暗流卷向旁处,本官着人沿湖慢寻,在水流平缓之处寻得……此绳乃是将蚕体内的丝浆取出拉成的丝绳,可使此计成。”
已不必问此绳来处了,青姑乃是绣娘,周家布料自供给,自然是养了蚕的,依她的身份取两条绳子,半点都不会教人怀疑。
他放下绳子,又道:“当日死者身下,还有一堆树枝,亦是撑着死者身子的。”
徐同知记起了,当日见了那一堆柴伙,他竟半点未曾上心,念及此,不由心中震荡,看向时玉书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敬佩。
他望着时玉书:“那,……这凶犯是何时设下此机关的呢?”
时玉书看向柳简,意味明显,他已经解释过一回了,轮到她了。
柳简抿了下唇,应道:“前一日。”
周词同周渚同时惊叫出声:“怎么可能!”
周词白着脸,他愤怒又恐惧,声音扬高:“那天晚上,她,她还来约我去藏锋院呢!若是她被人绑在厨房里,总!总不会是,是鬼吧!”
周渚道:“金厨娘身中霜杀,此毒痛及五脏六腑,毒发之后若不及时解毒,只恐是要遍地打滚……若是依此计,当须得金厨娘周身不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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