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简认出了那人,可不正是那个为了一个剪刀而写下“利”字问她的那的客儿!
她只得收了烧饼,朝着掌柜露了个得体笑容:“今日不摆摊儿,是来查案子的,掌柜这儿可卖梨花。”
“梨花?”掌柜露出副牙疼的表情,惧于她的身份,四下看了两眼,冲着三人招了手:“进来吧。”
柳简默默瞧了时玉书一眼——竟真教他料定了。
她先行一步进了店面,时玉书同文祁两人无言跟着她身后进了屋子。
掌柜也不多言,引着他们从后堂进了一处院子,那院中只有一小屋,门口挂着厚重皮毛,这样大的皮毛,竟就露在外头风吹日晒着,柳简忍不住去猜测着屋里是何物。
掌柜走在前头,他颤颤巍巍从袖里拿了钥匙,钥匙对着锁眼几回,才送了进去,铜锁落下,他吐出一口气,将门推开。
门才开,便仿佛换了个季节,暖意扑面而来,屋中一棵梨树舒展了枝桠,雪白的梨花隐在绿叶之间。
柳简听过一句诗,是讲雪的。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可若是改一改,一朝冬潮至,冰雪盛梨花。
便似如今的景儿了。
文祁张大了嘴:“这世间,当真会有冬日盛开的梨花?”
柳简无奈,早前在崔常安和金良贞身上,不是看到了?
掌柜听了此话,正是骄傲呢,可一想到近日容州的传闻,脸色又衰败下去:“柳道长必然早就算到了吧,我种出了两棵梨树。”
柳简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没有应答,只将目光放到他身后的树上。
“两棵?”文祁又朝屋内看了看:“只有一棵树啊。”
掌柜指了一下门外:“你方才起来时有没有看到墙角堆着两堆木材?那是我前两日砍掉的……为了这两棵树,我操心了大半年的心,浇水施肥,修屋子,不说这说里至入冬以来便不衰的地龙,便是这窗户上的琉璃、门口避风的毛皮,便去了我百两银子!”
他眼睛红了,看着屋内仅剩下的一棵梨树,似愤恨,又有心疼:“我花了这么多心血,便是指望着这数九寒天里,借着这一枝梨花向容州城宣告,这可是伸不出手的冬天啊!我种出了春时的花,日后这城中谁还敢瞧不起我……何况,有了这两棵树,我能赚多少银子……可一切都毁啦。”
他声音颤抖起来,整个人一瞬似老了十多岁,步伐沉重,他往梨花前走了两步:“柳道长给那周家的管家解字,我明明在场的,他来我店里,我便应知不该往周家卖花,是我贪,存了痴心,巴望着能借着梨花攀上周家,能在容州有一席之地……”
时玉书看向柳简。
柳简当即明了他的意思,她走上前:“掌柜莫要悲切,我等所来,便是为了此案,若是此案昭雪,你依然可以借着这一树的梨花,拿到你想要的。”
一家风雨,满城皆惊,因着数九寒时,所有的猜疑,都归于了梨花二字。
掌柜眼中滚出泪来:“不会有那一天的,我种的花杀了人,知道周家的管家因花而死,我居然卑劣地拿起斧头,以为将树砍了,便不会再有人知道……是我辜负了梨花,这是它给我的恶果!”
他看着屋内仅剩下的一棵树:“是我的错,时花便应顺时而盛,凡逆天而为,必得报应……”
柳简顿了顿,只能劝慰两句,好在她今日仍着的是灰蓝道袍,几句话的工夫,便劝着他出了暖屋:“若是梨花有香魂,也必定会为看到冬日白雪而欢欣。”
掌柜的自责与悔恨,便随那句话而渐渐平息:“柳道长,你想问些什么?”
柳简下意识转向时玉书。
时玉书便开口:“梨花,是你卖给周家的?”
“是。”掌柜带着他们走到堂中,又颤颤拿了热茶奉上:“周家的管家……就是那天寻柳道长解字的那个管家……姓崔是吧!他进了我的店,自称是周老夫人生辰,她素日里最喜欢梨花,问我店里卖不卖梨花,那时花才开了两日,我正是春风得意时,当下便引着他进了暖房,任他择了两枝……没想到当天晚上,他就死了。”
柳简顿了一下:“是他主动到你店里,一张口便要梨花?”
掌柜点了头。
柳简望向时玉书,欲言又止。
他迟疑片刻,立即追问:“他买了几枝花?”
掌柜显然对这个面若寒霜的俊俏少年没几分好感,听了他问话,有几分不耐烦:“不说了嘛,两枝!他倒是想再多要几枝,可我费了那么大的心血种出来的花,怎么可能由着他要多少。”
柳简咳嗽了一声,垂下眼,刻意道:“少卿,您看这话也问得差不多了,要不去府衙再同徐大人商量商量……”
掌柜面色僵住,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时玉书自然不会因这些小事同他计较,面色如常出了店铺,柳简看得出来,能在容州花商中寻到有关于梨花的线索,他的心情并不差。
时玉书翻身上马,干净利落:“先前那个叫枚儿的婢女是不是同你说,周文思身死那夜,周清在祠堂之中?”
柳简点了点头。
“那看来,我们需要再去一回府衙接周三公子了。”
接周渚?
去往府衙的路上,柳简心情有些不同。
毕竟上一回,乃是周渚亲自去牢中接她出去。
周清被人请出了牢,引向前堂侧屋中,屋中只有时玉书、柳简二人,文祁抱着刀去寻徐同知了——时玉书坐于上首,柳简拿着笔墨坐于侧下方,当着司房的差事。
周清在牢里待了两日,除了头发乱了些,衣裳生了着皱褶之外,其他都还算妥当,显然并未吃什么苦头。
她一脸懵懂站在堂下,本来是想朝着柳简笑的,可瞧了时玉书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只能怯怯拽着衣角,不知所措。
“周清,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两句话要问问你。”
许是在牢中周渚的叮嘱,周清很是乖觉点了头。
“周文思……便是你曾在周家祠堂所见的那人,身死之时,是何模样?”
周清忙摆手:“我,我不知道,我……我没看见。”
时玉书冷下脸:“曾有家仆亲眼所见你入祠堂,那时周文思亦在祠堂之中。”
她立马就慌了起来,像是说慌被戳破的孩童,连辩解都没有,眼眶便先红了,抽抽搭搭要落下泪来。
柳简有些心软。
然时玉书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当下又将先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周清抿了抿唇,往柳简的方向移了一小步,低下头去,整个人显得可怜无助至极。
柳简想了想,只是低下头盯着毛笔的笔尖。
“我……”周清的声音断断续续:“我看到了,那个人倒在地上,就,就进去看了一下,但是,但是他不是我打的,清儿去找包包的时候,听到了屋子里有人说话,我伸头去看,他就倒在地上……”
“我去叫他,但他不理我……”她胡乱擦着眼泪:“后来,后来我就睡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清儿是睡在屋子外头的,是哥哥叫醒我的……哥哥说,屋子里头死了一个下人。”
柳简顿了一下,当初周清同她所说,是她只在屋外,并未进入屋内,如今她突然改口,是因有人曾见她在祠堂内里,那么现在的话中,又有几份真,几份假?
她没有纠结于此,而是在记下周清所说后,抬头问道:“那周文思身上有什么伤口吗?”怕她听不明白,柳简立即换了个说法:“倒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有没有流血的地方?”
周清忙不更迭点头:“他脖子上流了好多血。”
时玉书皱了眉,柳简也跟着迟疑了一下:“那他身上,可有梨花……或者一段树枝。”
周清歪着脑袋想了想,喜道:“对啦,他这儿……”“说着指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处:“这儿,有一枝梨花,花上都沾了血呢!”
两枝梨花!
……不,不对!
她原先只是想着花店掌柜卖了两枝花出去,如今崔常安身上一枝,金良贞只有梨花却未见梨枝,思来有些奇怪,却忘了时间。
周文思身死之时,崔常安还未曾去店铺里买花!
那周文思身上的那枝梨花,又是从何而来?
柳简手一偏,纸上便染上一只小小墨点,她呀了一声,忙将笔搁到砚上,吹了纸,才又抬头确认:“三姑娘看到的花,是梨花?不是梅花或者其他吗?”
周清想了想,又摇摇头:“是梨花!”
时玉书追问:“既然有梨花,花有几朵?枝可有杈?有叶无叶?”
周清有些紧张,许是时玉书的逼问让她过于恐惧,她除了流着泪,竟不敢再说一句话。
纵是疑点犹存,但周渚同周清仍然是被徐同知放回了周家,周家似早得了消息,早有人驾着马车在府前等着。
看来,就算是今日没有得了有关梨花的线索,他二人也必定是要回周府的。
“三公子便也罢了,枚儿到底指认三姑娘是杀害周文思的凶手,怎能就如此……”
时玉书引着她往府衙的存放案卷的屋子去,应道:“你觉得周清是吗?”
柳简顿了一下:“依着如今所查,她的嫌疑非是此案最大,只是周身疑点重重,不可不查。”
时玉书点点头:“尤其是,她撒谎了。”
“何处撒谎了?”
“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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