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祁惊诧道:“周词若不是凶手,怎么会在此处?”
时玉书解释道:“周词对崔管家之死上心得很,若是金厨娘以崔管家的死因相邀,他来此并不奇怪。”
柳简道:“既然少卿知晓,那为何……”
时玉书转向她:“徐同知并不是个糊涂官,周词是不是凶手,他详细问过了便知晓了,无论如何,他此时出现于藏锋院,都未免太过巧合了,他既然一时半会儿不想道出前因,不如就先行将他羁押,交由徐同知审问,过些时候,去听结果便是。”
他顿了顿:“此处就暂时交于我同文祁两人,你再去祠堂看看。”
柳简知他是要再细察现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少卿,梨花盛开,花期几日?”
“一棵树上,花开有早有晚,但由花开至花败前后应不会超过二十日,若挑全盛之时,十日左右。”时玉书眉头皱起:“你是说,还会有人被杀?”
柳简道:“我也不敢确认,但如今看来,此人的目的,似有意将我们的目光往梨花上引,而府上如今与梨花相关的声音——只有那个叫梨素的孩子,崔常安之死,未能使我们深究,金良贞之死,或是一个提醒……若我不曾猜错,此事传开之后,梨素索命的谣言,将愈来愈甚。”
她一说完,便弯腰举手与头齐平行了一礼,而后抖了两下衣袖,转身出了门。
天光已然大亮,昨夜落了大半夜的雨,在早更停了。
从此地通往藏锋院门口的路,有一段草地,吸足了雨水,又被冻住,地面上浅浅一层因着被人踩来踩去,倒是化开了些泥泞,她垫着脚挑了两块没人走过的路,可脚尖还是沾上了些泥水,她跺了两下,勉强甩开一点,又忙往祠堂而去。
祠堂前守着的竟还是上次的那两个护院,一见了她,就朝她招了手,等得她到面前,才小声问道:“柳道长怎么来了?前头……藏锋院又出事了?”
柳简回头看了一眼,隔着那落了雪的竹枝,她只瞧到了藏锋院一隅的飞檐。
她苦着脸道:“嗯,又死了人……少卿让我出来问问,有没有人瞧到藏锋院有人进出的。”
其中一个护院笑了声:“藏锋院这几天不都是府衙的人在……哦,你昨天是不是瞧见了厨房那金大娘进去的?”
另一个护院点头:“是她,这整个周家的婢子,也就她那个体型,不会错。”
柳简疑道:“二位在这儿也能瞧到藏锋院?”
“这儿哪里能瞧到……你往那边再走了十几步,往南边儿看,倒是能瞧见。”
柳简到祠堂,一直是从大道而来,护院所指的方向,是小道。
她依言走了走几步,又在护院所说的地点停下,往南转了身去,果然可见藏锋院门前一段路。
“这也就是现在藏锋院出了事儿没人敢来,要是在以前,站在那儿,一晚上能瞧见好几对府上的婢女小厮花什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柳简慢慢踱回去:“花前月下?”
护院一拍腿:“对。”
柳简眯了眯眼睛,又问道:“府上经常有人到藏锋院前头走?”
“可不是,先前守着祠堂的那几个小子,天天跟我们抱怨呢,说什么当差的地儿不好,十天半月里都见不着个人影,比不得前头伺候的,不仅能在主子面前长脸,还能同小丫头们逗两句嘴……当时还笑话他们呢,没想到如今倒也轮到我们了。”
许是主子不在近头,他们也没避讳着:“说来啊,还是周文思那小子运道好。”
柳简听着这个名字,敏锐重复出来:“周文思?”
“是,他原先啊,是西院的清扫小厮,最好赌钱,赌上瘾的时候,能连着赌两天,他不在主子眼前伺候,又和史管事又是亲戚,这一天两天不当值,也没人在管他……他啊,先前还穷得叮当响呢,后来不知道在哪赚了钱,一下还了赌债,还连着三天请我们喝酒,没过两天,竟就辞了活计,直接出远门去做小生意了。”
小生意?
他此时已是倒在某片阴冷无声的地下,再不能见人间一点阳光了。
出门做生意,怕是周家给出的解释吧。
柳简附和笑了两声:“那运气,是好些的。”
另一个护院道:“要说起来,也不是全没风声,有天他喝醉了酒,不是还说,他这辈子就算是天天在家歇着,都能银子不断么?”
“嗐,这话哪里能当真,要真有这好事,怎么没叫咱俩碰上,倒教个天天赌钱的醉鬼撞上……”
再说下去,都是些闲言碎语,没什么值当听的,柳简在谈笑间寻了个机会,从祠堂门口闪身进内。
一场雨,让雪上凝上了冰,一脚踩上去,是冰雪挤在一处的“咯吱”声。
这次,她先看了香案后——没有珠花乱坠的粉衣女子。
她轻笑一声,沿着旧迹走了一圈。
堂下留下的木头墙壁,皆可证明当夜之景确实如周渚那日对徐同知所说,周家祠堂的这场火,是由内烧起来的,所以在发现之后,连救都救不下了。
柳简站在香案前,盯着脚前的空地深思。
周文思既然是西院的下人,那么,他有何种理由会出现在主家的祠堂之内呢?
显露踪迹的柳淮门,闻声而动的时玉书,周家祠堂的失火,接二连三的凶杀,不知来处的梨花,虚无缥缈的冤魂……
“柳柳!”
周清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还有……心怀鬼胎的周家主子。
这些织就一幅巨大的网,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到底……
到底要从哪里开始查起?
周清已经小跑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两下:“柳柳,昨日厨娘做了梅花糕,我让人去喊你,可你不在,清儿就自己吃了。但今天我让厨娘做了白糖糕,柳柳……”
柳简怔怔看着她,面前的女子笑容纯真,天真无邪,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稚气。
柳简眼神空洞,语气生硬:“我不爱吃。”
周清愣了一瞬,笑容不减:“那柳柳喜欢吃什么?清儿回去就让厨娘做。”
她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柳简透露出的嫌恶表情,甚至还有意上前一步捉了她的胳膊:“柳柳,你今天怎么也到这儿来了,也是东西丢了吗?”
呼,果然扮恶人,她着实不太擅长,还是下一回,寻别人吧。
柳简吐了口气,露出个浅笑:“不是……三姑娘今日到这儿来,又是东西丢了吗?”
周清又愣了一下,而后才摇头:“不是呢,前天我在这儿捏了几个雪人,今天又来陪她们玩啦!”
柳简被她拉着走到堂中的香案后,她指着几个拳头大的雪人笑道:“柳柳你看,这是清儿……这是哥哥!啊,这个倒着的是祖母,还有还有,这个头上有小啾啾的是柳柳……柳柳今天没有梳啾啾头啊!”
柳简摸了一下头发,手指无意碰到了束发的簪子,动作顿了一下,笑着继续去看那一排雪人。
“这两个站在一处的,是谁呀?”
“是大姐姐同二姐姐!”周清蹲了下来:“她们都不喜欢和清儿一起玩,每次出门,都把清儿丢在家里。”
“她们一起出门?”
周清轻轻应了一声,伸手将两个雪团拉起,连着下面的冰块,一齐被她移到了代表着她的雪人那处:“不过昨天,清儿也一起出门了,还是放在一起吧。”
柳简眼尖,看到那冰雪之下,藏着一块玉珠,她立即拦了周清:“三姑娘等等——”
她伸手将那玉珠取出,将冰雪擦去,一只圆润、成色极漂亮的玉珠在她手心里滚了两圈。
“咦——这是大公子的吧。”周清将脸凑近,皱着眉头打量了好一会:“是大公子的!他先前有个大老虎的玉佩,下面就是这个珠珠!”
她似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乐得眉毛都张扬起来:“原来大公子也会丢东西!”
玉佩之下的玉珠,怎会单独落下。
柳简捏着玉珠,寻了一圈,终于在周围又看到了一只断开、绛紫的流苏穗子和另一只玉珠。
流苏穗子被烧了半边,另一只玉珠也染了大半的黑灰。
柳简将穗子和玉珠捧在手心里,她若有所思:“三姑娘,你果真大公子身上见到过?”
周清肯定地点头:“大公子最喜欢紫色!”
柳简追问道:“我记得,三姑娘曾说过,你在祠堂走水那个晚上,听到过屋里头有人说话,那屋里的人,是大公子吗?”
周清歪着头想了良久,她摇摇头:“清儿不记得了,清儿听到声音之后就睡着了……”
柳简想了想,又问道:“那三公子呢,你是一醒来,就看到了三公子吗?”
周清皱起了眉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柳柳,我们堆雪人吧,你今天没有梳啾啾头,我再捏一个没有啾啾头的柳柳……”
柳简站起了身子。
天上厚积云层背后的太阳,何时才能冲破束缚将光辉洒至人间。半室狼藉半室雪光之中,如隐在云烟之中的女子极力表现着她的无辜。
柳简终是不忍,再一次低下了身子:“三姑娘,梨素是你的妹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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