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周词否认得很快。
时玉书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没想到这样。
周词想了想:“崔管家经常喝酒,有时喝多了也会说胡话,说什么对不起主子,做了错事什么的……我觉得,他可能是得罪了大公子,不得重用,才郁闷借酒浇愁吧。”
“得罪大公子?”时玉书疑道:“周大公子同崔常安有嫌隙?”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吧……周家还是老夫人管事,大公子偶尔帮着管些小事,但不知怎么地,这府上几个管事都有事做,但大公子从不吩咐崔管事去做,事关采买内需,要么是越过崔管事直接吩咐下面,要么就让其他管事代行。”
周词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慢慢道:“时少卿,我得回周家当差了,若是还有事要问,晚间我得了空再去清雅苑拜见。”
时玉书颔首,三人一同起身,周词也紧跟着站起来朝着他弯腰行礼。
他走了两步,在墙边稍作停留:“你这弓,是把好弓。”
周词的眼神立刻变了,脸上也浮现出向往与回忆,柳简看到,他那干涸到裂开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闭了闭眼睛:“是啊……我从前,是个猎户,用它打过不少猎物,后来伤了腿,这才进了周家做活计。”
出了周词家,文祁抱着刀问:“这个周词,有嫌隙吗?”
时玉书摇了摇头:“只言片语,瞧不出来,不过倒有一个疑点。”
“什么?”
时玉书看向柳简,缓声问道:“你以为呢?”
柳简正扫视街两边的商贩,午间只吃了半碗饭,去了趟周词家中,她就觉有些饿了。正想着买些什么垫垫肚子,哪里顾得上思考疑点,随意便应道:“不知道。”
时玉书停了脚步,等她转头过来,又道:“好好说。”
柳简没有办法,只得努力将时玉书进了周词家中的所说所行回忆了一下,想了想:“周家是容州大户,府上若是要招些丫环小厮,定然不少人去,周词说他是伤了腿之后才去周家的……但周府没什么理由会请个腿脚不好的人伺候。”
时玉书终于满意:“没错,所以这个周词是由何人、因何原因招进周家,这个要查一查。”
她露了个笑,伸手一指街边买烧饼的铺子:“少卿,能不能借我两文钱……我明儿出去摆摊后还你。”
时玉书瞥了一眼,忽然顿住,目光却是停在了烧饼铺子后一家卖金玉首饰的铺子,他顿了顿:“先跟我去那家店打听些事,出来再替你买饼。”
少卿到底有没有知不知道要想马儿跑,就得先喂饱啊。
可她不敢争辩,只得乖乖应了声好。
“将你这发带,拆了吧。”
柳简一瞬迷茫起来,难以置信问:“什么?”
他并无解释,只等着她动手。
柳简看了一眼文祁,见他耸了个肩,显然也猜不透时玉书的心思。
她咬了牙,上手拨弄了两下,三千青丝乍失束缚,一时迎风而舞,那素面朝天的玉容衬得越发如妖:“走吧!”
时玉书看了眼文祁,后者乖乖退后半步跟着。
“将你们店里最好的簪子拿上来。”时玉书站在柳简身旁,微微抬手:“寻常货色便不要拿了,找些衬得上柳姑娘的。”
掌柜的也是个人精,瞧了三人这模样,猜着是哪家富家哥儿借着买簪子送佳人的机会显摆自己有钱,当下便笑着弯腰将三人往楼上请:“公子姑娘楼上请,小人这就挑上最好的簪子送上去。”
柳简坐定后,郁闷看着自己手中的发带:“少卿是觉着我这发带寒酸吗?”
时玉书没什么表情,文祁倒是笑了两声,瞧着掌柜的捧着一排金玉簪子走上楼,他又匆匆收了笑意。
“姑娘瞧瞧,这几支簪子可都是小店近日的佳品,瞧瞧这两支玉簪,水头好呢,都是上品玉请了老师傅雕的。”
柳简气时玉书那势力眼,当下一拢青丝,眉稍微挑,端起一副见多识广又天性刻薄的模样:“呦,就这成色,也叫水头好?”
她啧了两声,素手挑了其中一支白玉牡丹放在头上比了比,又不屑放下:“若不是今儿个簪子落到水里,情急无奈……掌柜的,可有更好些的?”
掌柜看着拖盘中的一排,微惊:“这些还不……”他眼睛转了两下,跺着脚露了个悔恨神色:“瞧小人这眼色,姑娘天姿国色,这些凡品怎能入姑娘的眼,您再等等,小人重新去拿。”
掌柜自以为得了大生意,喜滋滋转身出门。
时玉书看着她那张扬得瑟的模样,略无语:“带你进来,是打探消息的,不是当真来买簪子的。”
柳简道:“少卿不是觉得我这发带寒酸么,我自然是要替少卿撑撑场面……何况有了大生意,这话也好套些么。”
文祁叹道:“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门再被推开,掌柜笑着将托盘放到柳简面前:“姑娘再赏眼瞧一回。”
柳简伸手比划了两支,看了一眼时玉书。
时玉书自一旁走近,伸手取了中间一支素玉簪子递到柳简手中:“这支。”
掌柜瞧了,奉承吹捧的话便一箩筐接着一箩筐,直将时玉书这随手一指,夸成了天上人间眼最明智的一个决断。
“美玉无暇,姑娘您瞧瞧,公子替您挑的这支,可是一点杂色没有,真是衬您。”
这装模作样也出了口气,柳简不再寻事,含糊应了两声,便将话头引到时玉书身上。
时玉书自然接过:“柳姑娘今日腰间无配饰,不如在下再替姑娘买一件玉环为饰?”
柳简浅浅“嗯”了一声:“既然时公子眼光好,那便再替小女挑一回吧。”
时玉书笑着看向掌柜。
等他喘着气又抱了几片玉佩玉环上来,时玉书却是不满摇摇头。
掌柜上下跑了两趟,无奈道:“公子,小店这玉环的样式,算是整个容州最全的,您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
时玉书想了想:“说来,今天我同柳姑娘一块去平山观赏梅,在观里遇了位公子,他身上那块玉环样式倒是清雅,若小改一下,倒是衬柳姑娘……掌柜可以纸笔?”
他将玉环模样画出,掌柜几乎是立即认了出来:“这……这是咱们东家的玉环……这全天下,怕只这一块了,公子若要这样的,小店真不敢做。”
时玉书叹道:“既是如此,倒是不能强求。”
柳简放下簪子起身:“那再去别家看看吧,这么大个容州,定能挑到合适的玉环。”
掌柜忙道:“那这玉簪?”
“不……”
时玉书轻描淡写道:“包起来吧。”
掌柜的手脚麻利将拿了锦盒装好送到时玉书手中:“承惠,二百两。”
柳简肉疼看着那只锦盒,无声叹了口气,一出门倒还记着吃烧饼那事,手一伸:“少卿,这事都办完了,可否借我两文钱……”
时玉书面无表情将腰间荷包倒过来抖了抖。
自做自受。
早知这般,她随手指个三五文的便宜货就罢了,比与爱慕虚荣的刻薄小姐,这见多识广却爱平凡的大家闺秀也讨人喜欢的……
手还未收回,她突然觉得掌心里被塞进了一物。
一低头,正是那只藏了二百两的锦盒。
时玉书已然转身往前:“没有饼,便将支簪子赔你吧。”
回到周家又是天黑,时玉书同文祁在门前便被下人请往了周家正厅,柳简未受邀约,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跟着,又实在饿得厉害,干脆直奔厨房。
厨房里还有人在,她垫着脚透过厨房的窗户朝里看了一眼,金良贞背对着她,正朝灶里添着柴火。
“金大娘,还有吃得吗?”
金良贞嗯了一声,又说了一声:“等一下。”
不多时,金良贞盛了碗羊肉汤又并一碗米饭、两碟小菜放进食盒中隔着窗子送到她手上:“今天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柳道长拿回院子里吃吧。”
屋内灯光晦暗,金良贞的面容也隐在晦色之中。
柳简听了她嗓音沙哑,关切了几句,然金良贞并不搭理于她。
果然性子怪异。
柳简没有多想,提着食盒便往清雅苑走。
突然一阵沙沙作响,她以为是风声裹了竹叶相击,几滴水珠子随着风飘到廊里落到她手背上,她才知是落了雨。
这雪还未化干净,竟又落雨了,这天又要冷了。
柳简伸手将冷风吹进她脖颈里的头发拉出,面色如常继续往回走。
她没带伞,为了不淋雨,她择了条远道,要从周家花园那条路绕过。
风雨飘摇,挂着花园的几盏灯被吹得东倒西歪,好些都灭了,原先尚能瞧清的路,眼下倒是有些难辨了。
“呀……”
突然有声音传来,她回头在四周瞧了一圈,只见了花园里一临水小亭里站了个女子。
借着跳动的灯光见了那人身上的红裙,她这才惊觉站在亭子里的人是周漪。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转了方向,抬脚往小亭子方向去:“大姑娘。”
周漪一回头瞧见了她,脸上突然由伤春悲秋的愁思化作笑嘻嘻的模样,眉间的忧伤还未散去,嘴角却又勾出了高兴来:“柳道长,快来快来。”
柳简上前,小心避开檐下那间接落下的雨滴,微微欠了身子:“大姑娘怎么一人在此处?”
周漪笑着倚到柳简身上,像是闺中密友一般:“听闻柳道长善测字,不知可否替我测一回。”
柳简尴尬笑了笑,心道好在她不是要问其他,若是像今日上午在平山观听的那些,她怕是要被人打出去了。有钱送上门,她没理由拒绝,便点点头:“大姑娘请。”
亭中桌上正有纸笔,头一张上写了一首七言,柳简目光从上面划过,只瞧得头一句“相思成灰无尽辉”,是首情诗。
周漪将那张纸拿起揉成了个纸团丢在一旁,抬笔微顿,在纸上写了个宁(寜)字。
柳简接过字,沉呤一番,问道:“周姑娘问什么?”
周漪脸上现出些红晕,四下里瞧了两回,见是无人,轻启朱唇吐出两字:“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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