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同走了,走之前还想惹怒兰骜,结果反倒被气的不行。
他这么一走,没了时不时找事的人,新兵营帐里一下子太平了不少。
付彬依然负责带着他们训练,而他唯一的训练手段就是让他们跑步,连着跑了半个多月,累是累,所有人都胃口大涨,刚来时急速掉下去的肉也都慢慢长了回去。
不同的是,之前他们的肉软和的像一团稀泥,重新长出来的这些却是硬梆梆的。
但是任何时候都会有例外存在,新兵里这个例外就是兰骜,他掉了肉之后就没再长回来,依然是一副细胳膊细腿的模样。
不过,即便没有体力支撑,他的日子也不难过。
这个不难过不是说他在跑步时偷了懒,而是他每天的训练都投入十分的精力,二十圈下来整个人形如水里捞出来一样,初时跑完腰酸腿疼,第二天几乎站不起来,但是坚持了一段时间后,他能清晰感觉得到自己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只除了一点,那就是付彬终于在和他的谈话中确定了他学问不浅,然后第一时间就把他拉到自己营帐里,仗着自己地位高,以“势”压人,要求兰骜帮他写文书。
“我真的觉得,你就是老天爷派来拯救我的。”付彬当时是这样对兰骜说的,“我早就不想写那劳什子东西了,你帮我这个忙,我给你走后门,让你不用每天跑那二十圈!”
兰骜的回答当然是拒绝,“跑步一事对我自身是有好处的,我不用将军的特殊‘照顾’。”
付彬:“那你想要什么?”
“帮我去县城买些纸笔回来吧,将军桌上的墨锭都快碎了。”兰骜的目光从桌上七零八落的墨锭和炸了毛的毛笔上移开,这样说道。
付彬:“……”
所以,即便兰骜没有特殊的要求,在他接下付彬手里文书的工作后,除了每天的二十圈,其余要完成的训练任务,落到他身上的就轻了许多。
而他在面对已经变成日常的二十圈时,已经从一开始的跑掉半条命,到逐渐能够双腿不打颤儿的走出演武场。
时间来到新兵入营满一月的时候,演武场上一跑一整天的队伍终于消失不见。
眼下秋收时节已过,临近初冬,天气渐渐转凉,趁着天上高挂的太阳热度尚存,付彬终于大发慈悲,决定给新兵们放一天的假。
美其名日,趁着五羊山下的水潭还能洗澡,大家伙一起去洗个痛快,不然等到冬天来了,要不就忍过几个月时间,要不就拿冰水冲凉。
为了洗个澡专门到伙房烧热水,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其实冬天也不是不能洗,小时候河上结了冰,为了捉鱼,我们都是直接砸开了跳进去,也不是很冷。”寇行戈看着大家兴冲冲往潭边去,抬脚踢了块石头,边走边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兰骜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自己在冰窟窿里扑腾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是我的话,估计半条命就没了。”
“兰大哥说得对,大冬天到河里去,那得是什么样的铜皮铁骨,才能抵得住水里的寒气啊?”唐南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说:“我宁愿忍着一整个冬天不洗澡。”
兰骜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可能是自己鼻子出问题了,不然怎么会现在就闻到那还未到来的酸臭气。
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有必要做出改变了,既然选择了到兵营里来,就该舍掉在家里时的那些毛病。
不洗就不洗吧,总比冻死了强。
落后几步,等到三人来到水潭边时,入眼便是各色赤条条的身子。水里、岸边,人挨人,人挤人,几乎看不到原本清凌凌的潭水。这一幕对于几乎没有过和别人共浴经验的兰骜而言,无异于巨大冲击。
倒不是害羞,就是别扭,这可比满演武场赤膊的汉子们“伤风败俗”多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寇行戈“嚯”了一声,看着满潭的汉子们,一点扭捏都没有,径直脱了衣服就要往水里跳。
“你俩快点,等会儿没地方了!”
他这么一跳,砸起了一汪水花,离得近的人全都遭了殃,被溅了满头满脸的水珠。
“寇行戈,你小子找死啊!”
犯了“众怒”的寇行戈再顾不上还在岸上的兰骜和唐南,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鱼一样游着逃命去了。
唐南自幼体弱,不比村里其他男孩子健壮,长得也瘦瘦小小,在娘亲还活着的时候,一直都是娘亲在家里烧水给他洗澡。村外的小河每年夏天都会有一大群小孩子嬉戏玩闹,可他一次也没有去过,所以和兰骜一样,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场面。
他犹豫了半天不敢脱衣服,偷偷靠到兰骜身旁,小声道:“兰大哥,要不咱们找个隐蔽的角落?”
兰骜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再在岸边站下去也不是回事,本来还不会引人注意,可是他们在这里耽误越久吸引的视线就越多。
一咬牙,他先脱了外衣,找了块空地将衣服放好,然后看了下四周,选了个人比较少、芦草较密的地方,带着唐南走了过去。
“我们就在这里……”
话还没有说完,兰骜拨开了面前一丛芦苇,猝不及防就看到一个人从水里站起来,没怎么见过太阳的大白屁股就在他眼前晃啊晃。
“……”
把芦苇重新拨回去,兰骜深吸了一口气,脚下一动,转过身往另一个人少的地方走,“我们去那边。”
刚走出去没几步,已经如鱼得水,摆动着两个膀子凫水的寇行戈就游到了他们这边,看着两人还穿着中衣,纳罕道:“你俩干嘛呢?衣服也不脱,不会打算就这样洗吧?”
不待兰骜回答,他就往水里一沉,右手握拳砸向左手掌心,“我知道了,你们这是害羞了对不对?”
兰骜被寇行戈撩起的水花溅了一身,忍了又忍,才没像刚才那些人一样,追过去打他一顿,“这边人太多,我和唐南想找个清净点儿的地方。”
“嫌人太多?”寇行戈也注意到了兰骜中衣上大块的水渍,有些讪讪,主动讨饶,“我刚突出重围时游到了一个偏僻角落,那里没几个人过去,我带你们到那边去啊。”
兰骜回身看了一眼,水潭里众人已经玩闹起来,不光有打水仗的,还有在水里摔跤的,甚至还有大剌剌躺在岸边石头上晒太阳的,全都□□,场景越发“不堪入目”。
“……走吧。”
其实他是想和过去的那一个月一样,等到晚上大家都洗完澡回营的时候再过来,可是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夜里再到潭里来,太容易着凉。
初入兵营,他可不想还没适应这边的生活,就先大病一场。
寇行戈找的地方确实没什么人,那是个月牙形的小水洼,不深,但也不算太浅,恰到兰骜膝盖上方一点,不过因为在水潭侧面,旁边是块从山腰位置横亘出来的山壁,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所以水温比起潭里的要低一些。
水洼里长了大丛的水草,随着人走动荡起的波纹来回摆动,脚踩上去有些滑,像是上好的丝绸从皮肤上擦过,凉凉的、柔柔的。
“就是这里了。”寇行戈直接找了块凸出水面的石头坐下,本来想先歇一下再去找之前那些人“报仇”,冷不防对上兰骜和唐南的视线,怔愣了一瞬,“你们看着我干嘛?”
正不解,顺着两人的视线往下一看,意识到对面两人还算衣衫完整,只有自己赤条条□□,不知怎么的,刚刚还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他顺势往水里一滑,佝偻着身子,让水位直接漫到下巴处,“好了好了,就咱们三个,你们就别不好意思了,赶紧点,好不容易没有人催着回营,怎么都得洗个痛快啊!”
兰骜见寇行戈已经把自己藏好,也没再看他,解开了中衣,只留一条亵裤,坐在了水里,伸着手臂往自己身上撩水。
想着有几天没有洗过头发了,他也就顺手把头发一并散开。弯着腰侧过头,如瀑的发丝大半浸入水里,原本就黑的发亮的头发在水里的色泽更深了一个度,随水波上下起伏。
对面的寇行戈不知怎么就被吸引了视线,呆呆地看着,半晌回不过神来。
因为是背阴的地方,光线并不如水潭那边足,阴凉下的水面更显透亮。兰骜本身皮肤就白,即使在大太阳下晒了一个月,除了手脸肤色暗了些,身体其余部分遮得严严实实,一脱下衣服,经水面一反射,依然是白的耀眼。
他一动,湿了水的发丝难免会沾到身上,黑的白的两相对比,就显得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寇行戈看着眼前的一幕,就觉得鼻子痒痒的,伸手摸了下,放到眼前一看,红红的,竟然是血!
心神巨震!
寇行戈不敢再看,慌忙转了个身,伸手抹掉鼻下挂着的一行深红,生怕被人发现他此时的狼狈。
他此时倒是和粱同在一点上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兰骜确实漂亮的像个女子。
身后传来一阵水声,寇行戈脊背一僵,身旁被带动的水波晃晃荡荡,像极了他此时的内心。
兰骜站起来干什么?
正疑惑着,水声朝身侧延申,渐渐的越来越远,看样子他是离开了。
呼~
寇行戈吐出一口浊气,心绪突然复杂起来,不知道是该庆幸兰骜没过来,还是遗憾他就这么走了。
……
和唐南、寇行戈打了个招呼,兰骜披着湿了一半的中衣走到岸边,回到了自己放衣服的地方。
此时水潭里的众人还在玩闹,但是大部分人都已经收敛许多,可能是阳光太好的原因,很多人各自找了地方躺下,一边休息,一边晒干身体上的水迹,懒洋洋的,完全没了平日里训练结束后半死不活的样子。
换下中衣,用发带将披散着的头发简单绑起来,兰骜穿上还算干净的外衣,往附近的山林里走去,他准备去捡些干柴回来生火,烤干他湿了水的衣服。
甫一入林子,聒噪的蝉鸣就灌了满耳,虽然眼下已是深秋,但仍有些夏蝉苟延残喘至今,只可惜它们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生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鸣叫,更多的是对壮士暮年的哀叹。
“咯吱”
脚下踩着的是落叶枯枝,兰骜弯下腰捡起其中尚未干透的断枝放在怀里,继续往里面走去。
低着头捡了会儿柴,怀里的木枝已经足够生起火堆,兰骜犹豫了一下,准备回去把怀里这些放好,然后再回来继续捡。
刚要转身,耳边就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悠扬清越,时而嘹亮、时而低沉,回荡在瑟瑟秋林里,伴随着片片枯黄落叶,蜻蜓点水一般撩动人的心弦。
兰骜情不自禁地驻足停步,顺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看到了低眉垂首吹奏竹笛的莫怀誊。
梧桐树冠将他整个人密密遮挡起来,时而有日光透过已经不那么繁茂的枝叶打到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兰骜没有靠的太近,但依然可以清楚看到莫怀誊眉眼下方有长睫投下的阴影。
莫怀誊没有和往常一样身穿甲衣,反而是一袭月白长衫,黑发整齐束着,腰上是四指宽镶玉帛带,看人时目光锐利的眼睛闭起,少了股战场杀伐的气势,此时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京城某家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公子,矜贵、清雅。
兰骜看得愣住,耳边是不算陌生的曲调,原本差点就这么站着听完了一首曲子,好在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曲子已近尾声,下意识不想被人发现,转身就要离开。
走出几步,笛声还在继续,兰骜松了口气,总算没有被莫都尉发现。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莫怀誊原本闭着的眼睛已经悄悄睁开,神色莫名地看向了他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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