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莉亚走向云婓, 华丽的裙摆拂过地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肤色雪白,唇若涂朱, 双眸是深邃的暗红, 一身同色长裙,整个人犹如一团火,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云婓垂下目光,托起她的手, 嘴唇落在冰冷的戒面上,道:“很荣幸见到您。我该如何称呼您,尊敬的夫人?”
“你的魔力源于我, 你继承了我的血脉。”艾希莉亚将云婓带入室内, 房门自行合拢, “你该称呼我母亲。”
云婓心头微动,清晰感受到魔力牵引,遵从血脉指引,郑重道出两个字:“母亲。”
两人来到壁炉前, 艾希莉亚拢了拢披肩,示意云婓在圆桌旁落座。
桌下传来一阵轻响,云婓好奇望去, 两个巴掌大的小人从桌角走出, 每向前迈出一步, 身高就会增大一截,直至和桌面等高。
两人身着短袍长裤, 圆头圆脑, 头顶光秃秃, 样子略显憨厚, 看上去十分讨喜。
“侏儒?”云婓曾在雪松之城见过侏儒,他们能歌善舞,很擅长变戏法,在酒馆中谋取营生,还曾到古堡内表演。
“他们是傀儡侏儒,身躯已经死亡,通过仪式留存记忆和灵魂,成为一种独特的黑暗生命。”
艾希莉亚抬起手,两名侏儒立即躬身后退,一阵风般离开房间。不到两分钟,两人返回室内,送上清洗干净的水果和堆叠成塔形的坚果。
水果呈深紫色,类似于葡萄,味道很甜。
坚果有拇指大小,尖锥形,轻轻一捏外壳就变得粉碎,现出晶莹剔透的果子。口感仿佛新鲜的杏仁,但无一丝苦味。
装水果的盘子十分精美,外层绘制花纹,和楼梯上的雕刻如出一辙,仅是等比例缩小。
坚果装在篮子里,提篮用藤蔓编织,边缘垂挂粉白的小花,散发沁鼻的香味。
傀儡侏儒收起托盘,毕恭毕敬弯腰行礼。旋即在云婓眼前缩小,变成两个装饰雕像,镶嵌在圆桌底部。
艾希莉亚将盘子推向云婓,示意他尝一尝。
“雅辛很喜欢这种果子,味道很不错。”她认真看着云婓,似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神情有短暂恍惚,很快又恢复清明,“你很像他,但也有极大不同。”
云婓拿起一枚果子,手指擦过富有弹性的表皮,问道:“我继承了您和初代领主的血脉?”
“当然。”艾希莉亚颔首,比云婓预期中更加直白,并且坦然,“你有我们的力量和血脉,借助生命树的果实诞生。”
“我有一点不明白,关于我的年龄。”
“我了解。”无需云婓继续向下说,艾希莉亚就道出他的疑惑,“为何相隔漫长岁月,你才回到雪松领,是吗?”
“是,但不全是。”云婓看向艾希莉亚,想到的不仅是身体,还有他的灵魂。
“你的出生非比寻常,借助生命树的果实孕育,这是精灵特质。仪式结束后,我的魔力近乎枯竭,被迫陷入沉睡。为了保护你,我设下诅咒,你本该和我一同沉睡,直至我的力量完全恢复。”
提到这件事,艾希莉亚的声音变得紧绷,显然是在压抑怒火。
“我早该想到敌人不会善罢甘休,可耻的阴谋者正虎视眈眈。为了雪松家族延续,赫达短暂唤醒我,获得我的同意,提前将你送去雪松领。”
云婓从树人口中了解到,当年的雪松领内忧外患,一度陷入绝境。
他的出现延续家族血脉,打破了许多人的算盘。二十多年的废柴生涯使对方放松警惕,不将他视作威胁。没人能够预料到,一夕间风云变幻,任由搓圆捏扁的雪松领主摇身一变,成为无法战胜的强大力量。
等他们回过神来,事态正朝最不愿见的方向发展。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滔天洪水掀起巨浪,他们注定被碾压席卷,无力进行抵抗。
“我知道你经历的一切。”艾希莉亚站起身,走到云婓面前,单手覆上他的脸颊,微微倾身,暗红的眸子愈发深邃,“我的孩子,你不需要有任何怀疑,你的存在是我用生命和灵魂换取,所有伤害你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云婓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全都知道?”他不确定艾希莉亚话中所指,某种猜测浮现脑海,令他心中忐忑,更有一种无形的焦灼。
艾希莉亚忽然笑了,冰凉的唇触碰云婓的额心,轻声道:“无需担忧,我的孩子。我们血脉相连,我知道你经历的磨难。那不是没有缘由,而是一种诅咒。万幸你足够坚强,突破幻境返回现实。”
“诅咒?”云婓望进艾希莉亚眼底,渴望真实的答案。
无数次的残酷经历,真实到无法认为是梦境。屡次陷入绝境的人生,醒来时,记忆中充斥淋漓的鲜血。
从悲伤痛苦到绝望麻木,就是他所经历的一切。
他无数次猜测那个名为系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如今揭开答案,一切的一切竟然源于一种诅咒。
“梦魔的诅咒。”艾希莉亚退后半步,握住云婓的手。红光从她指尖溢出,暗色图腾沿着指甲攀爬,变形的魔文缠绕手指,蔓过手背,覆盖雪白的手腕,和镶嵌在袖摆的黑珍珠近乎同色。
“我经历过梦魔的诅咒,不完全相同。”云婓坦言道。
他曾被拉入梦魇,噩梦的触角缠绕四肢,如同巨兽的爪子牢牢禁锢他,将他拽向无底深渊。困境难以挣脱,无力感使人绝望,短暂回想仍心有余悸。
“不仅是梦魔,还有生命树的力量。”艾希莉亚轻声开口,道出让云婓惊诧的答案。
“生命树?”云婓设想过多种可能,例如魔界领主和大巫师,唯独没想过生命树。
艾希莉亚叹息一声,视线扫过精灵图腾,对生命树的怒火从不曾熄灭,甚至生出毁树的念头。
“这棵树极为古老,从上古时就已存在。它的力量无比神秘,没人能猜透它在想些什么,精灵王也不行。我同生命树存在契约,付出所有换取你的出生。誓言的力量不曾动摇,它不会违背承诺。但光明力量排斥黑暗,你所经历的一切极可能源于相悖的力量,在不伤害生命的前提下,一种对心智和灵魂的磨练。”艾希莉亚沉声道。
云婓闭上双眼,攥紧拳头,回忆经历的不同人生,久违的怒火涌上心头。
近百次辗转轮回,磨难从不曾真正停止。
从恐惧迷茫到冷漠嗜血,只差一步,他就会坠落无尽深渊。
“我曾经陷入绝境,不止一次。”云婓抬起头,握住艾希莉亚的手腕,声音微微颤抖,“我曾经沉迷杀戮,因血与火亢奋。”
在他诉说时,艾希莉亚用力环抱住他。
这个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异常冰冷,却带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我一度想要放弃。囚困在无尽的轮回中,被迫反复经历绝望,疯狂是一种救赎。可我总会清醒过来。”
每当靠近黑暗,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住他,使他无法彻底沉沦。
“我憎恨这一切。”
道出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云婓意外感到放松,无形的压力骤然减轻,仿佛被锁住的灵魂获得自由。
他睁开双眼,发现艾希莉亚的面色更加苍白,抱住他的手臂不停颤抖,泪珠滑过脸颊,同血色一般鲜红。
“母亲?”
“我的孩子,我愧疚不能保护你。”艾希莉亚喃喃念着,周身浮现红光,一行文字出现在光中。
精灵文首尾相接,每隔一段镶嵌魔文,象征她和生命树的契约。
文字链盘旋上升,双色光芒交织,倒悬在半空,光束直抵穹顶。
光束顶端触碰到屋顶的雕刻,当即漫射开来。光带弧形倒挂,垂落成为环形光幕,将两人笼罩其中。
光芒愈发刺眼,周围的景物发生改变。
暗红的地毯变为绿地,房间中的摆设融入光影,一望无尽的山谷和绚烂的花海取而代之。
暖风拂过,鼻端萦绕花香。
一棵巨木参天耸立,树冠伞状张开,一朵朵翠绿色的小花点缀其间,风中的花香由此而来。
“生命树。”
艾希莉亚挺直脊背,看向幻影中的古木,眼神极其不善。
云婓望见开满鲜花的树冠,想起和精灵王之前的谈话,眉心紧锁,下意识握住手腕上的图腾。
树下聚集十多名精灵,其中有数张熟悉的面孔。他们席地而坐,一人拨动竖琴,两人吹奏长笛,乐声悠扬,随暖风穿过山谷。
精灵们沉浸在思绪中,对云婓和艾希莉亚的出现毫无觉察。
契约的文字链向前飞出,拉长为一条光带,笔直冲向生命树。
抵近树冠的一瞬间,光带发生变化,精灵文和魔文陆续脱钩,洒落在树冠之间,悬浮在花瓣附近,交替闪烁光芒。
艾希莉亚凝视生命树,袖摆被风鼓起,长发飞扬,现出缠绕在脖颈上的魔文。
“生命树,伟大的贤者,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她的声穿透时空,每一个字都蕴含力量,“我付出所有,你承诺赐福我的血脉,但你放任梦魔的诅咒,任由他沉入绝望!”
狂风平地而起,席卷精灵谷。
树下的精灵察觉到威胁,立即站起身,呈防卫姿态守护生命树。同时派人前往宫殿,将事情报知精灵王。
“快去找陛下,出事了!”
风力持续增强,红光弥漫天空,血色覆盖精灵谷,犹如红海中翻腾的巨浪。精灵们一眼认出,那是属于魔界领主的力量。
梵依急匆匆离开,不多时,精灵王出现在树下,手中还握着一张打开的羊皮卷,上面的内容刚刚读到一半。
“陛下!”见到精灵王,法洛尔立刻手指天空,“是魔族!”
精灵王仰望高空,白光化为利箭疾射而出。未及触碰目标,突然被生命树的力量阻拦。
这一幕惊呆众人。
精灵们愕然当场,完全想不明白,为何生命树会庇护魔族。
下一刻,更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
绿光冲天而起,捕捉红光其后降下,如一只巨碗倒扣地面。包括精灵王在内,在场的精灵都被屏蔽在绿光外,无法靠近树下。
屏障内,生命树向艾希莉亚和云婓展开一幕画面,恐怖的深渊,腾起的光柱,悬浮在光中的幻影,一支通体漆黑的权杖。
“魔王权杖。”身为魔界领主,艾希莉亚一眼认出至高王权的象征。
魔王权杖出现的一刻,精灵图腾变得灼热。
云婓抬起手腕,发现图腾形状没有改变,也没有增加条纹,唯独颜色加深,叶脉染上墨绿色。
屏障外,精灵王察觉异样,翻开衣袖,也为图腾的变化感到惊讶。
幻影逐渐凝实,绿光投入光柱,缠绕住魔王权杖,竟然不被排斥,反而彼此契合,仿佛同出一源。
看到这一幕,一个念头浮现在云婓脑海,令他难以置信,第一反应就是荒谬。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在证实他的猜测。
魔王权杖和生命树息息相关,制作权杖的材料很可能就取自这棵古树!
光明,黑暗。
生命树,魔王权杖。
精灵谷,黑暗深渊。
看似两条平行线,实则互为表里,从始至终无法分割。
黑暗深渊旁,魔骑士忽然聚集,面朝同一方面,黑雾瞬间弥漫。
泰伦望见降下的绿光,猜测出源头,复杂的情绪持续翻腾,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带着对命运的敬畏,消失在沉重的轰鸣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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