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的海船姗姗来迟。

    彼时战斗已经结束,  城民陆续走出家门,在执政官的组织下打扫战场,清理出能使用的材料,  收回海兽残存的肉和骨头。

    巨龙十分挑剔,  只吃最新鲜的食物。海兽肉吃过一顿,不会再吃第二顿。哪怕没有变质,  口感依旧不错,照样弃如敝履,不肯再咬一口。

    白船城的商人们不嫌弃,  甚者,  留有巨龙牙印的海兽肉更能卖出高价。再加上完整的骨头,  运送到北部王国,一定能卖出高价。

    “小心一点,全部清理干净,  不能留下残渣。”

    骑士徒步走在附近,  指引城民清扫战场,  染血的沙子也要运走,避免引来更多海兽。

    十几辆大车鱼贯行出城门,  车上装满晶莹的颗粒,  全是用冰转化来的砂糖。

    最后一辆车上是被五花大绑的使魔。

    “领主大人下令重建码头,  工程需要大量材料,  统计后到我这里登记。”

    阿亚姆走在队伍前方,  手里握着两张羊皮卷,一张是临时镌刻的魔纹,用来困住使魔;另一张还是空白,  专门记录建筑材料,  用于海港重建。

    队伍出城后,  阿亚姆划出一片空地,撕开羊皮卷。文字链腾空而起,组成一枚直径超过两米的魔纹,落下大片红光。魔纹正下方有图案成形,是复刻的文字链,首尾相接,深深烙印在沙地中,倒悬光芒。

    两枚魔纹反向转动,红光在半空交汇,形成能量闭合。

    阿亚姆走向使魔,单手将它提起来,用力向前一抛,丢向转动的魔纹。

    使魔飞出去的同时,身上的藤蔓松脱落下。手脚能自由活动,它立即要逃跑,却被红光困住,锁在魔纹之中。

    阿亚姆打了响指,藤蔓爬上大车,卷起砂糖抛进魔纹。文字链转速加快,使魔寸步难移,差点被砂糖淹没。

    “领主大人命令,用糖交换材料。不要试图逃跑,魔纹即是契约,能量已经烙印在你身上,天涯海角也能找到。到时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心中有数。”

    阿亚姆的威胁摆在明面,不给使魔留任何余地。

    “我照做。”

    使魔蹲在地上,想起炎魔和疫魔的遭遇,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围在身边分明是糖,却让它想起被冻住的惨状。类似的经历一次足矣,它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阿亚姆阁下,领主大人的意思是同使魔交易?”塞提走向阿亚姆,身上的长袍换成一件短外套,长裤绑上绳链,套上一双长靴,更加方便行动。

    “不用担心。”阿亚姆一眼看出塞提的担忧,正色道,“使魔固然狡诈,被魔纹困住也无计可施。它必须老老实实交易,我说得对不对?”

    阿亚姆目光如电,充满压迫性。

    使魔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道:“对。”

    “何况它也不吃亏。”阿亚姆抬手指向如山的砂糖,解释道,“九成用来交换材料,一成是给它的报酬,远比它坑蒙拐骗赚得更多。”

    原来还有报酬吗?

    听到这番解释,使魔双眼晶亮,一扫之前的颓丧,开始计算自己能获取的好处。越算越是兴奋,不由得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准备交易。

    “快,想要什么说出来!”

    塞提瞠目结舌,大感迷惑不解。

    他对恶魔的了解源于传说,还有部分来自家族的手札和书籍。关于使魔的描述大多是阴险狡诈,贪婪无度,鬼蜮心肠。然而见到本尊,印象被彻底颠覆。

    原来使魔是这种性格?

    “别被表象蒙骗,使魔口蜜腹剑,刁滑奸诈,最擅长欺骗。”阿亚姆提醒塞提,不要因为使魔表现得安分就忘记它的本性,“它肯听话是受制于人,明白不老实是死路一条。一旦有机会,它依旧会设法逃跑,更会反击。”

    阿亚姆言之凿凿,使魔没有反驳,而是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

    塞提稳定心神,不再胡思乱想,转身组织起工匠,认真询问工程材料,用最快的速度统计完毕,分类整理后交给阿亚姆。

    “一个极好的政务人才。”

    甘纳从旁边走过,手里提着一只口袋,里面装着六枚海兽脑核和几块坚硬的甲壳,是属于他的战利品。

    听到甘纳的评价,阿亚姆深以为然。他常年带领商队走南闯北,见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塞提的能力仍让他眼前一亮。

    “他还很年轻,继续积累经验,会成为很好的执政官,也会是领主大人得力的助手。”

    两人说话时,码头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一艘巨大的海船靠岸,由于海港被海兽损毁,海面飘浮大量木板,船身行进间压过,不时传来碰撞的声响。

    “是鲛人的船。”甘纳举目远眺,认出独特的船头雕刻以及半落的风帆,“精灵提到过,他们途中遇到过一艘鲛人商船。”

    “看样子准备登陆。”阿亚姆召来一名树人,吩咐道,“去告诉领主大人,鲛人造访。”

    树人转身离开,穿过清理到一半的战场,径直走向城门。

    甘纳将口袋抛给另一名树人,手持法杖走向码头。他需要打听清楚对方的来历以及登陆的目的。

    阿亚姆继续守在魔纹旁,翻阅塞提送上的记录。一项项核对,确认无误,再将内容读给使魔。

    “这些糖不够。”使魔环抱双臂,试图讨价还价。

    “不要和我耍心眼,我是个商人,和大部分种族都有交易。无论在哪个王国,即使是魔界,这些都是绰绰有余。”阿亚姆轻松戳破使魔的谎言,“你最好老实一点,我不比领主大人有耐心。”

    赤-裸-裸的威胁,对使魔极其有效。

    “好吧。”

    使魔捧起砂糖,消失在光中。中途发出尖叫,貌似十分痛苦。

    阿亚姆并不感到意外。

    使魔性情狡猾,不会放弃任何逃跑的机会。他之前忘记说,魔纹在它身上烙印,不仅能找到它,还能予以惩罚。

    大概过了五分钟,使魔再次出现,半张脸变得焦黑,身上的外套更加破烂。它本该愤怒,对上阿亚姆冰冷的目光,立刻神情一变,低头哈腰满脸谄媚。

    “材料全都在这里,最优惠的价格。”

    伴随着话音落下,魔纹中的糖一堆接一堆消失,各种矿石木料和工具取而代之。阿亚姆粗略清点过,对它的识相还算满意。

    “塞提,让人来搬东西!”阿亚姆提高嗓门,将材料分类摆放,交给塞提进行分配。有藤蔓帮忙,工作很容易进行。

    部分城民目睹全过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饱受震撼的同时,对雪松领主更加敬畏。

    商船停靠在岸边,鲛人们放下绳梯,逐次登上陆地。

    甘纳站在废墟前,打量登陆的鲛人,陆续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对来者的身份有了把握。

    黑袍巫师的预感没错,船主果然是熟人。

    莱诺最后登岸,看到不远处的甘纳,立刻笑道:“甘纳,我的老朋友,你看上去气色不错!”

    “莱诺,好久不见,最近是不是发了大财?”黑袍巫师迎上去,大笑着问候鲛人。他曾经和莱诺同行,猎杀不下十头海兽,还为对方配制过多种药剂,彼此相当熟悉,交情算是不错。

    两人在岸边寒暄,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鲛人们曾经到过白船城,对这里并不陌生。看到破败的码头,猜测是海兽所为,不免有些扼腕。

    “可惜遇到暴风,否则能早点赶来。”莱诺叹息道。

    “海兽只是一个原因。这里有恶魔出现,精灵及时赶到帮了大忙。”甘纳解释道。

    “恶魔?哪一种?”

    “疫魔,炎魔,还有一个使魔。”甘纳指向不远处的魔纹,向鲛人展示证据。红光覆盖下,使魔频繁闪现,勤勤恳恳搬运材料,老实得难以想象。

    “难怪。”鲛人船主恍然大悟。

    他之前还感到奇怪,精灵为什么会赶往白船城。如今答案揭晓,有疫魔出现,再加上炎魔,这座城简直像一个醒目无比的靶子,不引来精灵才怪。

    “莱诺,我记得你喜好甜酒,雪松领有最好的果酒,只要能付出价钱。”甘纳不是暗示,而是明示。

    莱诺心中大喜,立即吩咐水手回船,从船舱里抬出几只沉甸甸的木箱。

    “珍珠,珊瑚,海兽的骨头和甲壳。”莱诺打开一只箱盖,向甘纳介绍道,“都是海洋中的珍宝。”

    对鲛人而言,箱子里的东西唾手可得。运到陆地上就变得稀奇,每一件都能卖出高价。尤其是一盒莹白的珍珠,每颗都有桂圆大小,称得上价值连城。

    “城内有召唤魔纹,领主大人正在解决问题。精灵们杀死海兽,目前都在城内。”甘纳示意莱诺带上箱子,和自己一同入城。

    “雪松家族和精灵曾有联盟。”莱诺回忆道。

    “年代久远,很多人都忘记了。”甘纳点点头,没有继续向下说,很快转移话题。

    鉴于幼龙和创世书,雪松领和精灵谷的关系有些微妙。不是敌人也算不上朋友,准确来说,是暂时的合作对象。是否会重新联盟,暂时无法断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黑袍巫师十分健谈,和鲛人船主有许多共同话题。两人走到城门前,恰好提到某一次猎杀海兽。

    “那是一头鲨兽,很少离开深海,一旦出现势必掀起风暴。”

    “十艘大型海船,三艘沉入海底,还有两艘难以修复,只能回到海港拆卸。”

    “的确凶险,回报也足够丰厚。”对于那场大战,甘纳仍记忆犹新,“牙齿铺满甲板,全都十分完整,能卖出天价。”

    “你说得没错。”莱诺点点头。他特地留下五颗牙齿,准备传给自己的孩子。毕竟鲨兽十分罕见,想猎杀一头绝非易事。

    两人边说边穿过城门,几名鲛人水手跟在他们身后,和运送砂糖的车辆擦身而过。

    拉车的城民满脸兴奋,谈论着发生在广场的奇事。用冰块转换成糖,哪怕亲眼所见也令人难以置信。

    “就在眼前,那么大一块冰,全部变成了糖!”

    “领主大人说这叫砂糖。”

    “对,和蜜糖完全不一样。”

    队伍背向而行,城民的谈话声逐渐远去,鲛人们愈发好奇,不由得加快脚步,想亲自去到广场一探究竟。

    相隔一段距离,他们就看到浮在天空中的魔纹。

    不同于战斗魔纹,转换魔纹转速稍慢,文字链咬合转动,中心处降下白色瀑布,全是由冰晶转化的砂糖。

    广场中央,云婓站在魔纹下,全身沐浴在光中。光带闲四周铺展,冰霜大片消失,露出破碎的石板和倒塌的建筑。

    冰霜巨龙看得好奇,单爪按住幼龙,不时喷出两口龙息,加速砂糖转化。

    其余巨龙围在一旁,同样看得目不转睛,好奇和渴望表现在脸上。云婓实在无法忽视,干脆送给它们一批糖。

    “给我们的?”冰霜巨龙诧异道。

    说话时,爪子不自觉按了按,引发幼龙嗷嗷抗议,被它直接忽略。想让它放开就说话。幼龙没有任何问题,就是不愿意学习语言,必须设法纠正过来。

    “是的。材料有限,只有砂糖。”云婓瞅一眼幼龙,没有开口求情。

    在对幼龙的教育方式上,他和巨龙心有灵犀。说不听就动手,屡教不改必须施以铁腕,冰霜巨龙比他更有经验。

    精灵们财大气粗,精灵谷堆金积玉,巨龙们却很少能吃到糖。

    精灵谷出产的灰糖有限,至于蜜糖,不是不想买,而是数量稀少,时常会买不到。以巨龙的食量,想要敞开肚子吃糖根本做不到。

    云婓大方送出砂糖,让巨龙实现甜味自由,就算是冰霜巨龙也表现出激动。

    巨龙们感谢云婓,捞起砂糖送进嘴里,咬得咯吱做响。侧头看向自己的契约精灵,不约而同鼻孔喷气,目光中透出嫌弃。

    “难怪小家伙喜欢雪松领。”一头巨龙说道。

    “你说得没错。”

    “都说精灵富有,如今来看也就是那样。”

    “糖都买不来,啧啧!”

    巨龙已经压低声音,奈何天生嗓门大,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入精灵耳中。

    等到转换结束,广场上堆满砂糖,精灵王主动向云婓开口:“雪松领主,精灵谷需要大量的糖。”

    “没问题!”云婓痛快答应下来。

    雪松领不缺糖,要多少有多少。精灵财大气粗,秘金只有精灵之国出产,最好趁热打铁达成长期买卖。

    不过在那之前,需要将通道彻底封印。

    认真考虑之后,云婓提议道:“这里事情结束,可以去城主府详谈,当面签订契约。”

    精灵王看向地上的权杖,示意云婓可以收回,同时掌心向上,释放出一团白光。光芒扩散开,牵引出数条光带,逐一凿入地裂,消失在裂缝之中。

    最后一缕白光消失,大地突然震动,伴随着轰鸣声,地裂开始合拢。

    黑暗的地底,碎裂的金属板被白光吞噬,成为媒介,反噬烙印法阵的黑手。

    王城之内,大巫师索洛托正要走出巫师塔,突然脸色一变,脚步停在楼梯上,单手按住胸口,魔力短暂狂暴,又被他压制下去。

    “精灵的力量。”

    索洛托直起身,目光幽暗,声音嘶哑,仿佛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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