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这话说得太怪,哪怕郑熙此时已经十分困倦,但还是一下子清醒起来,不觉冷笑一声:

    “东平王想得倒是好,倘若二皇子是孤身在此遇到这般事,那自然是天命,然而王爷如今在这里,一切就说不清楚了。”

    东平王一本正经:

    “天命总归是天命,不能说因为别的人侥幸没死,就把过错怪罪在别人身上。”

    郑熙听了这话,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离东平王远了些:

    “王爷自己想要寻死,请千万换个时间,不要带上我。”

    东平王哈哈一笑:

    “我不过是说笑,郑秉笔怎么就认真起来?”

    郑熙见东平王发笑,就也陪着笑道:

    “我难道不知道东平王是说笑?说起来,二皇子性情懦弱,将来若是得登大位,难道不需要有一位德高望重、能力卓绝的宗室从旁辅佐?依我看,东平王就正合适。”

    东平王连连摇头:

    “郑秉笔这话可真是玩笑了,今上的年纪比我小好几岁,就算将来真有这样的机会,又怎么能轮得到我呢?”

    郑熙继续笑着说:

    “今上年富力强,这话当然是玩笑,难道还能是认真说的不成?我向东平王说这话,也不过是提出一种可能,让王爷好好寻思寻思,究竟哪一条路更容易些。”

    听了郑熙的话,东平王半天未做声,似乎思忖了半晌,才终于说道:

    “本王也乏了,没精神说这些有的没的,且睡罢。”

    东平王说了这话,就真个转身睡了。郑熙也躺下,却并不敢睡,只是戒备着,一直守到天快要亮了,料想东平王不会再搞出什么事来,这才稍稍睡了一会儿。

    到了第二天,天晴了。

    郑熙起来,派一小队人往被山石塞住的路口去看情况,另一队人找路上山。想着若是外面救援不及,至少这些人还可以到皇后陵那里休整一段。

    好在事情比郑熙想象的还要顺利一些。

    塌方的面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大,皇帝派的禁军连夜开凿,此时已经清理出下山的通道,至少可容得下一人通过。

    郑熙连忙请二皇子与东平王先下山,又命精神还好的禁军组成仪仗。说来他们来时的马车还停在山下,并未受损,郑熙叫人先骑快马往宫里报信,随即组织起队伍回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夜里本就没睡多久,又忙过这么一场,已经疲惫得不行,偏偏他是骑马来的,并没有马车可坐,回程时也就只能继续骑马,同时自己留神千万别从马上摔下去。

    他们走了一段,郑熙忽见贴身伺候二皇子的小太监悄悄过来,说是二皇子有话要对他说。

    郑熙心里有点犯嘀咕,弄不清二皇子此时究竟想对他说点什么。但皇子亲自遣人来唤,郑熙当然不能不去。于是他骑马行到二皇子的车驾旁边,在他窗外轻声问:

    “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年少的皇子撩开帘子,面色阴沉。

    郑熙一看他这脸色,就觉得不好,但他还是柔声道:

    “殿下不高兴,可是身上觉得不爽快?还是昨晚上吓着了?还请殿下不要着急,不舒服就略睡一会儿,等下回了宫就都好了。”

    郑熙说的这些话对改善二皇子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帮助,只见二皇子用很警惕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

    “原来郑秉笔也不是好人,昨晚你和东平王商议的话,我都听见了。”

    郑熙心里一惊。

    原来二皇子昨夜并没有睡着,或者原本睡着,半路又醒了。

    昨晚的那些对话,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见了多少。

    二皇子不过是个小孩,性情柔弱没有决断,面对宫中这些尔虞我诈又没有经验,郑熙实际上并不怕他。

    但这样的小孩,有时候反而更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倘若不能打消他的疑虑,让他将昨晚听到的话学给皇帝听……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皇帝一向多疑,倘若知道他说了这样的话,决计不会留他的性命。

    好在郑熙向有急智,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轻易翻车。如今既然二皇子亲自开口问他,也就代表着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于是郑熙正色道:

    “我们带的人虽多,大多却都只是普通的太监,东平王身边却带着好几个武艺极佳的侍卫,倘若昨晚上,我不对东平王虚与委蛇,殿下觉得自己,到底有几成把握活着回去?”

    听到郑熙这么说,二皇子打了个寒噤。

    “郑熙又道:

    “殿下如今已经十四岁,算不得小孩了,有些事,心里也该有个成算——以现下的情况看,您被立为储君是早晚的事。如今千万双眼睛盯着您,不知哪一个起了坏心,就会来害您;殿下难道看不出,皇上不大喜欢您,不会特别顾惜您的性命的。”

    二皇子到底还是个小孩,听了郑熙这番话,不免胆战心惊。然而他毕竟还是一位皇子,心中虽然害怕,面上却强撑着镇定:

    “这样说来,是我错怪郑秉笔了。”

    郑熙道:

    “殿下也不必说这样的话,倘若殿下今天在这里出了事,我也活不成;无论小的在这里说过什么话,也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只求殿下当做没听过这些,回宫之后把这些全忘了,就是殿下饶我的性命了。”

    二皇子郑重点了点头:

    “我不会对人说的。”

    郑熙稍稍松了口气,向二皇子点头称谢。

    他们说话的这当儿,已有人将众人获救的消息传进了宫中。

    皇帝听说众人都无事,先是欣喜,之后又有些遗憾。

    倘若东平王能死在山中……那这件事应该就可以称得上是无可挑剔了。

    不过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就算他是天子,其上毕竟还有天意,总不能要求一切事都按照他的愿望行事。总而言之,既然得知二皇子没有出事,皇帝也就满意了。

    他听完报告,便吩咐道:

    “将情况报与太后娘娘知道,好让她放心。”

    平常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诸人,都知道皇帝一向对太后十分厌恶,平常绝对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听到他这声吩咐,都觉十分诧异。不过当然没有人会去向皇帝询问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只是按他说的办去了。

    王度阡正在孝慈宫中梳头,听得御书房那边有人来报,说是东平王和二皇子都平安。

    她想知道的情况当然不止如此,但以她的身份,不该再问别的了。既然东平王和二皇子都平安,那么和他们在一起的人……大约也该是平安的。

    于是她算是稍稍安心了一点,露出一点喜色,命人赏了来报信的太监。

    紫珠看见太后总算有了笑容,心上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二皇子没出事,东平王也活着回来……这回算是安生了。”

    王度阡笑道:

    “才没那么容易安生呢,东平王这回活着回来,又不知会搞出什么事来……好在无论他搞什么事,总归和咱们没关系,我对此倒是期待得很。”

    紫珠也笑起来:

    “说来,那位竟然特特派人来将这事报给娘娘知道,看来,他对娘娘总还算是有几分敬重……是因为娘娘昨晚对那位说了什么?”

    王度阡哼了一声,倒没详细解释:

    “总归算他还有几分良心。”

    这时候,她的头发已经梳好了。

    作为太后,每天总是要花许多时间在头发上,王度阡看着镜子,从中打量自己的模样,想到平常这时候,郑熙应当已经过来向她请过安,然而今日这人却不见人影,不免又叹息一声。

    明朝……他就能来了吧?

    想到明天就能再看到他,王度阡的心中,难得地涌出一点甜意,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期待和雀跃。

    然而当这一点甜意开始在她心中蔓延开来,王度阡忽地一惊: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这么期待见到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深深地皱起了眉。

    这段时间里,在这件事上,她着实已经走得太远了些。确实应当说,在许多时候,她看见他狂热的激情,情不自禁地受了些感染。

    如今已经有两日不曾见他,在担心他性命的焦虑稍稍过去些之后,王度阡不免清醒了些,止不住要产生些许疑问:

    莫非,她已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是王度阡完全不堪忍受之事,哪怕只是稍微想想,也无法接受。她固然享受与郑熙待在一起的感觉,但是倘若这种狂热全是出自虚妄……

    王度阡相信自己对人的判断,但她还是决意收敛自己的感情,只为她若是一旦判断失误……这样的后果,她着实承担不起。

    做下了这样的决定之后,王度阡只觉稍稍有些失落。

    明明一切的决定都是她自己下的,可比起遵从理智,人总是更愿意追随自己的内心。

    只可惜,万事不由人。对于像她这样一个在宫中的女人,则更是如此。

    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外头忽有宫女来报:

    “太后娘娘在上,后宫里那一位静嫔,过来拜见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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