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要立即跳窗已经来不及,郑熙劈手夺过太后手上拿着的东西,直接躲到了太后床下。

    真是巧,他刚刚躲好,青樱就已经进了屋。

    王度阡还站在床前,转过头往外头看,灯火在她身下投出长长的影子。

    青樱捧着香丸进来,见太后站着,走过来行了个礼:

    “娘娘您怎么起来了?我已经拿回了香丸,这就给您点上。”

    王度阡微微点头,什么都没说。

    她看着青樱将香丸放进博山炉,借着灯上的火,用一根纸媒将香丸点燃,再将炉盖盖好。

    沉香的气息从香炉中缓缓飘散出来,倒是让人心里沉静了不少。

    王度阡吩咐一声:

    “辛苦你,今晚再没什么事了,你也去睡吧。”

    吩咐完青樱,王度阡熄了灯,重新躺下来。

    灯灭后,到处又是一团漆黑。

    郑熙躺在太后床下,只觉太后身上的馥郁芬芳,酽酽地从上面沉下来。

    这里是她每日睡着的床,此时此刻,她就躺在他上面,与他近在咫尺。

    倘若他在这里呼吸,他的呼吸能透过床板和褥子,吹拂到她身上吗?

    郑熙屏住了呼吸,停了一秒钟。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郑熙几乎要觉得自己可笑。

    不过不得不说,待在太后的床下,感受着她的气息从上方传来,确实让郑熙有些心神不宁。

    他转过头往外看,不再盯着上方的床板,然后他看见……太后的一只手,从床铺上落下来,伸到了外面,正可以被他看清。

    她是无意间将手放在了那个位置,还是……有意为之呢?

    月光照在她的手腕上,显出莹白的颜色,让人想起一句词:

    皓腕凝霜雪。

    她玉指尖尖,指肚圆润可爱,垂在床边,让人止不住想去抚摸。

    夜晚总是容易让人减少理智,

    郑熙悄悄地向她伸出手去。

    当他的指尖触到她掌心时,她稍稍颤抖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把手缩回去。

    郑熙的手也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对自己大胆的行为感到恐惧。

    但如果就这样收手,未免……太不划算了。

    不知是什么让郑熙鼓起了勇气,豁出去了似的,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在手被郑熙攥紧的那一刻,王度阡的心脏沉重地跳了一拍。

    他的手好烫,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热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股热力随着她的手掌一直向上传递,让她的整条胳膊都酸软起来。

    她想要挣扎,却觉得自己完全动不了,她好像被他融化了。

    或者……就让他这么握着也好。

    当这个想法在王度阡脑海之中出现的时候,她稍稍恍惚了一瞬。

    随即,一个更加清晰的声音几乎在她脑海里尖叫起来:

    不!绝对不行!

    理智归位,王度阡知道她不能放任这样的情绪滋生蔓延。

    她试图抽回手,但身体几乎不听使唤。被紧紧握着的手贪图着从不曾得到过的温暖,几乎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而他又是那么紧地抓住她不放。

    这时候王度阡想起,她枕头下面放着一根金簪。

    这簪子说不清是她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宫女几次看见要替她收起来,都被她拒绝了。

    虽说她并不相信真会有人到她床头行刺,但这种触手可得的利器,还是能给她许多安全感。有这东西在手边,她就能睡得更好些。

    不过她真没想过,这东西居然真有能用得到的一天。

    于是她用那只空着的左手抄起金簪,向着那握住她手掌的手,戳了下去。

    金簪的尖端触到他的皮肉,然后滑了下去,在他的手上划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郑熙紧紧地咬住嘴唇,没有溢出痛叫,但他的手还是猛烈地颤了一下,松开了她的手掌。

    王度阡好像脱了力,握不住那金簪,直接松了手。金簪就这样滚落到郑熙的手中。

    郑熙下意识攥紧那金簪,迅速缩回到床下不动了。

    只是这一击,王度阡出了一头的汗。

    她应该是把他的手刺伤了。

    她的心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些后悔。

    可她为什么要后悔?哼,这是他活该!他本不应该来握她的手,他本不应该……这样故意地诱惑她。

    尽管王度阡试图利用这种身份地位上的差别,理所当然地压抑下愧疚,但愧疚这样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失的。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两只手彼此纠缠着的这段时间里,青樱已经睡沉了。

    按说这不应该,今天晚上轮到她值夜,她本该清醒些才是。

    不过,在太后宫中四个大宫女里面,她确实是年纪最小的,与别人相比格外贪睡,一睡就醒不过来。

    况且太后平常一向善待下人,夜里是最省事的,通常一夜也不叫一次人,青樱知道,这一夜她已经叫了一次,不会再叫第二回了。故而放心大胆地偷睡起来。

    郑熙又等了一阵,听得外面没有一点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地从太后床底下出来。

    他悄悄往太后床上看了一眼。

    月光透过床帘照在太后身上,太后合着双目,好像已经睡沉了,显得毫不设防。

    她那模样,就像是一幅画儿似的。

    郑熙止不住站定了看她。

    在他看着她的这会儿,王度阡的心脏砰砰砰砰跳了个不停。

    是的,她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假装睡着了。

    他从她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那窸窸窣窣的响声。

    虽然闭着眼睛,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被他看着的地方显得那般地热起来。

    她希望他快点走,别再这么看着她,但在内心之中的某一个角落,她希望他能留下。

    他自然是不可能留下的。

    郑熙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金簪。

    要……还给她吗?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

    留着这样的东西,对郑熙来说,是一种危险。

    上一次的翡翠镯,是她赏赐给他的,算是过了明路。然而这金簪,却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落到他的手里。

    况且这样的东西,又常常被当做是特别的信物相互遗赠……

    若是被人看见他拿着这东西,他确实说不清,道不明。

    不过也正是因为此,郑熙更想要把这东西留下。

    若是留下它,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似乎又紧密了一分。

    郑熙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把金簪细细地收了起来。

    青樱还在熟睡,一点醒的意思都没有,他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开了窗跳出去,还不忘从外面将窗子重新拉上。

    等到了月亮底下,他终于有空查看手背上的伤口。

    上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伤口不深,但还是有点痛,郑熙平常并不是会为这点小伤在意的人,此时看着这伤口,心思却格外复杂。

    月光之下,这位平常总是显得很得意的太监露出悲凉的神色。

    他的相貌本来出色,此时眉间微蹙,杏目含悲,更显得比平常那无表情的模样美上十分。

    倘若王度阡见了他这般,定然是要后悔的。

    这时候他从御花园穿过,偶然从御沟中瞥见了自己的神情,止不住苦笑起来。

    此处并没有人,他做出这样的神情,究竟是在给谁看啊。

    他停住脚步,试图磨平额上的褶皱,只是这点愁绪,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平。

    上一次太后命人将他拉出去打的时候,郑熙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打。

    对那时候的他来说,能将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惹恼,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

    不过已经过了这么久,经历了之前的那个夜晚,郑熙总觉得,他与太后之间的关系,本该更进一步。

    这一次的事,虽然不能说全然出乎他的意料,对他到底还是一种打击。

    果然,指望那一位真正动心,到底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这也是很自然的。

    她是太后,哪怕是一位身处于危机之中、并不被皇帝孝敬的太后,也是太后。

    作为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她当然不会轻易在他面前放弃她的威权。

    只要他们相处,她就会不断地用各种方式提醒他,他只是她的奴婢。

    这样的想法到底还是让郑熙有些消沉,哪怕拿到了她的金簪,也没能让郑熙感到多少安慰。

    他回到宫中的宿处,胡乱睡了两个时辰,天色稍明就去见皇帝。

    同一份报告,夜里被太后看过一遍,早晨又到了皇帝的手上。

    皇帝看见郑熙手上的伤痕,随口问了一句:

    “你的手伤了?”

    郑熙露出一点微笑:

    “没留神,稍稍蹭破了一点皮。”

    皇帝笑道:

    “你可是朕目下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千万不能有闪失。”

    这样说着,他吩咐旁边的太监:

    “把上次淮南进贡的伤药取一瓶来,给郑熙拿走。”

    小太监去取药了,皇帝低头看起郑熙带来的报告。

    看着看着,他的表情越发凝重,终于拍案而起:

    “这个东平王!朕不让他进京,他就在城外大肆接见大臣。按这个速度,只怕用不了半个月,满朝的文武他都要见个遍了!难道就没什么办法对付他?”

    郑熙早知道皇帝会是这样的反应,昨夜里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小的倒是有个办法,只是不知皇上觉得怎么样。”

    “说。”

    “依小的看,皇上不如干脆要求他进宫。”

    “嗯?”

    郑熙笑道:

    “到时候把东平王留在宫里住,他就没法再和外臣见面了。宫里都是咱们的人,谅他翻不过天去。”

    这建议正合皇帝的心意:

    “好!就按你说的办。你这就过去见他,迅速敲定随员的人数,要求他立即进宫来觐见。”

    “是。”

    郑熙得到了皇帝的指示,就立即出发,正午之前就赶到了东平王所在的大帐。

    早有人将他到来的事情报给了东平王,东平王迎上前来,两人寒暄已毕,只听东平王笑道:

    “今天早上,孤这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不知郑秉笔是否已经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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