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主任说的话证实了秦敬业的猜测。
其实, 这原本也不是他的猜测，而是肯定。虽然已经多年没有见过秦玉娇，但是到底她是他的亲生女儿, 又咋会认不出来？
和上次在报纸上见到的平面照片不同，刚才, 秦玉娇从他眼前真真切切地走过去。
对秦敬业来说, 后者的视觉冲击力无疑是强烈的。
他没有想到，秦玉娇她-长这么大了。
她那么漂亮, 就像她妈妈一样；不，比她妈妈还要漂亮。
而且, 她那么鲜活, 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个小太阳。
秦敬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反应, 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餐盘。
陈主任吃完一口饭抬头, 正要说点什么，就看到秦敬业是这样的一副姿态，于是问道：“怎么了？今天的饭没做熟？”
秦敬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忙抬头笑了笑，“没事, 我就是一时之间想起别的，给想迷了。”
陈主任点点头, 并没有多想。
而是主动问起秦敬业的来意。
陈主任：“你是个大忙人，平时不是在省城吗，怎么这回有空过来？”
其实, 秦敬业的级别和陈主任差不多，所在的单位总部在市里，只是, 他现在的妻子家住省城，不想离开父母太远，于是秦敬业的岳父托关系，反正就各方运作吧。
结果是秦敬业现在的单位在省城设立了一个办事处，把秦敬业安排过去，职位是办事处的处长。
这回，他回来是想找人托关系的。
他做办事处的处长已经四年，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就想着动一动。
陈主任听他提了个开头，就连连摆手，“不是我不帮你，主要我这级别，也说不上话啊。”
末了，陈主任有些诧异地看了秦敬业一眼，“你岳父应该能说上话吧？”
秦敬业叹了一口气，“以前是能的，现在么……”
他有点颓然地摇了摇头。
陈主任是个聪明人，见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也就不再问了。
但他是真的帮不上忙。
秦敬业失望而去。
他虽然常驻省城，但到底单位的总部在市里，隔断时间他就需要回来述职。这一回，他借着述职的机会找老朋友一番走动，可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
也不知道是真的帮不上，还是推脱，总而言之，结果就是那个结果。
秦敬业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心里一阵颓然。
他从一个农家子弟走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也很不错了。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孩子铺路，他其实可以不必再蹦跶，就安于现状就行。
可是，他还有两个孩子啊！
女儿马上要参加工作，儿子还在上学。两个孩子都需要他的扶持。
他要是能上一步，对儿女、对他自己、对整个家庭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想到儿女，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秦玉娇。
多年未见，秦玉娇真的那么优秀了？
可能是真的。
毕竟，几个月以前，他还在报纸上看到过她，还不止一回。
秦玉娇压根就不知道秦敬业出现过，还和自己擦肩而过。
她那会儿正和孟琳讨论一会儿去哪里逛呢。
孟琳是个没主意的，又是第一次来市里，自然一切听秦玉娇。
于是，秦玉娇带她坐公交车来到百货大楼。
到底是市里，比县城繁华得多。
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快六点了，街上的行人似乎也并不着急回家，压马路的、逛商店的，悠闲得很。
秦玉娇先带着孟琳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
孟琳见她轻车熟路的样子，就问她是不是来过。
秦玉娇愣了一下子，说自己和周霖来过。
提起周霖，她的情绪就有点低落。
算起来，距离上回两人见面又过去一个多月了。
正常情况下，恋人之间不说天天见吧，最起码一周得见个两三回吧？
可她和周霖呢？一年能见个两三回？都不敢保证。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周霖工种特殊。
上回，因为着急回来找她，还被队里关禁闭。
想起这个，秦玉娇就一阵阵地愧疚。
以至于她最近都不敢给周霖打电话了，怕影响他工作。
菜很快上来，孟琳把筷子递给秦玉娇，就见后者神色沮丧，略微一想，就猜到秦玉娇是想起来周霖。
“没办法，他这工作就这样。你好好复习功课，争取考上京市的大学，这样离他的驻地也近一点。”
秦玉娇也知道，军人没办法家国兼顾。
可要让她离开周霖，她又是舍不得的。毕竟这么一个英俊又靠谱，还专一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
确实得考京市的大学，不，一定得这样。
秦玉娇不记得是第几次对自己这样说了。
至于孟琳，则是不遗余力地教育秦玉娇好好努力。
秦玉娇再一次又一种被家长鸡娃的感觉，一阵阵地紧张，连忙拿筷子给孟琳夹了一块红烧肉，“孟姨，您快尝尝这个，特好吃。”
孟琳：“你呀你，我一说学习你就这样……”
话虽然如此说，但她的目光到底被碗里的红烧肉吸引。
红通通、油汪汪的，这样的一块红烧肉可以让人忘掉一切。
孟琳不由自主地拿筷子，夹起那块红烧肉放在嘴里。
“好吃！比县城国营饭店做的好吃！”
看着专注吃菜吃饭的孟琳，秦玉娇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也开始大快朵颐。
吃完饭，两人去了百货商店。
一进门，孟琳就觉得眼花缭乱的。
她扯住秦玉娇的胳膊，“玉娇，人这么多啊？”
秦玉娇笑着点点，“嗯，孟姨，今天咱们就好好逛一逛。”
其实，比起几十年后，这商店的人远远算不上多，只是因为地方有限，所以显得多罢了。秦玉娇有时候在想，若是孟琳突然到了几十年后，面对动辄五六层楼的大型综合购物商场，怕不是会愣上好半天？
秦玉娇先带着孟琳去二楼，这里主要卖男女的衣服。
样式比县城时髦多了，可选择的款式也多。
到底是到了七十年代末，经济在逐渐放开，人们的思想也在逐渐放开。从前几年满大街的灰蓝军绿，到现在商场里出现红、粉红、橙色等其他颜色，这种变化不可谓不大。
孟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是欣喜又是感叹。
“玉娇啊，你们现在是赶上了好时候，能穿这么多颜色，我们那会……”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给秦玉娇讲古。
别说，秦玉娇还真的挺爱听的。
这一段历史她知道，但从课本、纪录片里得来的知识和亲眼见到、亲耳听见不能比。后者更加鲜活，也更让人印象深刻。
说完了，孟琳还有点意犹未尽。
秦玉娇指着柜台后面的一件大衣，问孟琳，“孟姨，您看那件衣服好看吗？”
孟琳看过去，只觉得眼睛一亮。
那是一件枣红色的呢子大衣，双排扣，版型很正。
只是……
孟琳看了看秦玉娇，直接说道：“衣服挺好看，但是不适合你，有点老气。”
秦玉娇笑了笑，直接过去让售货员拿衣服。
“我们可以试一试吗？”
秦玉娇问道。
售货员摇头，“不行的。这个尺码都是很标准的，根据自己平时穿的尺码一般都能确定能不能穿。”
秦玉娇转头，发现孟琳在看旁边柜台的丝巾，便低声对售货员说：“那是我姨，今天第一天进城，我想给她买件衣服，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她试一试？”
售货员：“你不是给自己买啊？”
秦玉娇摇头，“不是，给我姨。我姨这些年都没穿过几件新衣服。你就帮帮忙吧。”
“这……”
售货员看看秦玉娇，又看看不远处面容忠厚的孟琳，终于还是点了头。
秦玉娇低声说了句谢谢，过去把孟琳给拉过来。
孟琳还挺懵呢，“玉娇，我看那块丝巾挺好看的。”
秦玉娇：“嗯，咱们一会儿再看，先试试这个。”
她说着，帮孟琳脱外套。
孟琳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干净是干净，可是太旧了。
她还不明白咋回事呢，旁边拿着枣红色大衣的售货员笑着说：“姨，您外甥女要给您买这件呢，快试一试。”
孟琳连连后退，“我不买，我有衣服穿。”
可她一个人，哪里招架得住秦玉娇和售货员两个人？
更何况，后面两个人还比她年轻好多，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
大衣到底是被穿到了孟琳身上，售货员就先叹了一声，“这衣裳可太衬您啦！”
秦玉娇也不住地点头。
说好看。
孟琳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不买，快脱了吧。”
秦玉娇不搭话，直接让售货员开票，拿着票转身就去了收银台。
回来把票据给售货员，售货员把包好的大衣递给秦玉娇，一面还对孟琳说：“您这外甥女，可真孝顺啊！”
孟琳整个人都是懵的，就被秦玉娇带着下了楼。
两人去了一楼副食区，孟琳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儿，这才似乎醒过神来。她看向秦玉娇，眼眶慢慢地红了。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孩子了，可有了秦玉娇，她觉得自己也不需要有孩子。
有玉娇就够了。
两个人在副食区买了点吃食，看看时间差不多，相跟着往外走。
公交车站就在百货商店门口，秦玉娇和孟琳在那里等车。
孟琳时不时低头看看大衣，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玉娇，这太花钱了。”
孟琳还是舍不得。
秦玉娇：“孟姨，前些年日子苦，你都没穿过几件新衣服。这回，我来之前就打算好了，必须要给你买件新衣服。就当是送您的订婚礼物。”
一阵风吹来，吹着这句话，一直吹到路过这里的秦敬业耳朵里。
他正好路过公交站，正要往百货商店走，目光不经意间就看到了公交车站的秦玉娇，和她身边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秦玉娇给这女人买了件衣服？
这念头在秦敬业心头闪过，他不禁想起来刚才刚才接到的女儿和儿子的电话。
“爸爸，我爱吃市里的百货商店的栗子饼，你给我买！”这是女儿的话。
“爸，也给我买百货商店的鱼罐头，这边卖断货了。”这是儿子的话。
从始至终，没有人关心过他需要什么。
儿子也就罢了，还小，上学呢。
可女儿已经大了，算一算，也就比秦玉娇小一岁半？
秦敬业深深地叹一口气，回头定定地看了秦玉娇好一会儿，到底是没有过去相认。
他相信，自己一旦过去，女儿肯定会很欢喜。
可相认以后呢？
如果秦玉娇说想跟着他回省城，他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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