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走廊外。
佟炽鼻息里飘进来沈应觉身上的味道,似有若无的在身边萦绕,她皱鼻子轻嗅。
试探的将脑袋埋进他的白衬衫里,铺天盖地的檀香气息。
她的思绪渐渐被楼梯下一层的声音撕扯走。
她们还没议论完,那位喻夫人此时也加入其中。
“人家应觉也是不容易呢,从小就被送美国去了,还有个精神病母亲,一起生活那么久性格不近人情也能理解。”
其他人立刻有眼力见的谄媚:“还是喻夫人大度,给这种不知廉耻的人找精神病院治疗,只可惜她命不好活不长。”
声尖姑姑道:“诶也是!说到底他再厉害也改变不了有个当小三的妈,他母亲活着的时候也是个没人性的玩意儿,在美国说不定给他多少苦头吃!”
喻夫人笑:“这谁知道呢。”
佟炽愣在原地,突然脑海里跳出初次进沈宅的画面。
那几个阿姨说,是喻夫人把沈应觉妈妈送进去精神病院折磨死的,他拦也没拦。
说不定给他多少苦头吃!
不是人过得生活。
他左手腕佛串掩盖下的褶皱疤痕。
以及,他那晚站在漆黑落地窗前的孤寂背影。
过去的声音与画面像是做了处理的电影,一帧一帧快速到模糊,全部都往佟炽脑袋里涌现。
带着一股刺痛,钻向心脏深口处,越想探究就越疼。
佟炽咬着指关节,回去潦草的冲了个澡,穿着他的白衬衫从浴室出来。
脑袋疼得不行,她关了灯躺进被窝里。
身子微侧着,浅淡檀香从被窝一丝一缕的飘上来,窗外雪势猛烈,压垮干枯枝桠的声音透进来。
脑海里的碎片不停拼凑,到脑袋炸裂的地步,佟炽猛地掀开被子,抬眼时指针转到凌晨整点。
她站在沈应觉卧室门前,食指微曲刚碰上一点,门顺势而开露出一窄条缝隙,正对着深灰色的大床。
窗外荒凉黑暗,沈应觉侧躺在床边,盖着一半的灰色鹅绒被。
只能看到清瘦背脊突出到节节分明,宽大的肩膀微松着,单是看着背影,就让人莫名心口发窒。
想伸手抱抱他。
佟炽突然想起两年多前,她刚来沈宅。
那时候沈应觉和她说过有事就来找他,后来找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他就准许自己不用敲门,想进就进。
为这事,沈家的阿姨们更是有的说了,说沈先生独独对佟小姐不一样,是例外。
那阵子她接受沈情的白眼也更多。
沈应觉依然每次暴雨天都会回来陪她,有几次整夜暴雨不停歇,她就会被安顿在他的深灰色大床上,听他讲故事又轻轻拍着后背安抚。
佟炽想,他的无微不至丝毫不逊色妈妈容梅,没有能比沈应觉更温柔的人了。
她紧攥着白衬衫的手心微湿,脚步向以前那样轻缓。
沈应觉还是感受到了,回身看向门口时伴随着被子摩擦的细碎声响。
走廊的暖白色灯光掉进门口,佟炽穿着他的白衬衫。
纽扣系到最顶端,布料底部才堪堪遮住她的双腿,纤瘦笔直又白皙细腻。
屋内光线暗淡,沈应觉眉头却微微皱起,掀开被子坐起身。
开口时声音压的很低:“外面还在下雪,是不是怕了?”
佟炽无声摇着头,走到他面前,低着头看他坐在床边,漆黑的发梢还有些潮湿。
穿着淡白色家居服,整个人看起来柔软亲和,比平常易于亲近的模样。
“哥哥,”佟炽忐忑着心,声音微弱的发颤:“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
沈应觉抬头看佟炽,身高已经长到一米六二了,马上也快高二年级。
这个年龄正是敏感时期,不能像以前那么不顾忌。
他双手搭在床边,无意识的摩挲了几下床单,避开了她的问题,“佟佟睡不着吗?”
“你也没睡着呀。”
沈应觉抬起手贴在她额头上,想要量一下她温度看她是不是有发烧。
下一秒,手腕就被她轻轻握住,拿下来。
眼前小姑娘眼里簇满水光,紧张,疼惜,小心翼翼皆有之。
正在一圈一圈给他绕下来小紫叶檀佛串。
房间里只有佛串绕下摩擦的声音,那条狰狞疤痕在冷白手腕缓慢露出来。
沈应觉没有丝毫反应,任她动作,眼睛却盯着佟炽的唇角。
手串绕下一圈她嘴角就撇下几分。
“今晚怎么了?”他声音有点哑,“嗯?”
佟炽吸了一口气,咬住下唇掩住哽咽,轻声问:“这是你妈妈弄在你身上的吗?”
“我没有妈,她不是。”他声音平静,眼睫低垂,“你听到了什么呢?”
佟炽眼眶红了,挪着脚步靠向他敞开的□□,“她们说你是私生子。”
“我确实是——”
沈应觉还未说完。就听见佟炽细哑的嗓子里压抑着哭声。
“可那也不能那么说你啊…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总揪住这个不放呢,那也不是你能选择的啊……”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沈应觉心口像是被她的眼泪包裹住,一片潮湿柔软。
心神一时慌乱,右手给她擦着眼泪,指尖沾了濡湿,温热的,顺着肌肤纹理流淌进血液。
佟炽眨巴掉眼里蕴着的水汽,顺着脸颊往下淌:“这个是没有办法选择的,就像是我十三岁的时候…那天正好下了暴雨正好发生了泥石流……”
沈应觉喉咙有什么东西被堵住,揉着她的头低声道:“我不想你这样安慰我。”
不会有用,只会更心疼。
眼泪滴到他左手的褶皱疤痕,荡漾着晕开。
佟炽哭的抽气问:“这个是她弄的吗?”
“嗯。”他语气轻的像是能忽略不计。
佟炽却听得清晰,耳膜震颤了下,“她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啊?”
“记不清了。”
烟头烫的?啤酒瓶口割的?厨房里的热油泼的?绑着他时候绳索磨的?太多太多了。
多到已经麻木,记忆都开始混乱。
他那时候只有拼命学习,她才会疯疯癫癫的暂时放过他,念叨着学习好,这样就能让沈经闻回头看一看她。
沈应觉长大后,力量悬殊,她不敢这么对待他了,只能每天每晚的作,为了不让她死在公寓里,沈应觉阻止她自杀时总会被她误伤。
长此以往的精神折磨,那是沈应觉最看不见光亮的日子。
他用佛串遮住,其实没什么含义,只是想掩盖那条伤疤。
那伤疤代表的不是哪一次被伤害,是那一整段暗无天日的过去。
“真的记不清了。”沈应觉给她擦着眼泪,“别哭了佟佟,都已经过去了。”
此刻,佟炽只想抱一抱他。
那些扭捏或是怕被他发现的想法,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她轻轻环上他的肩膀,手指触碰到他的头发,往自己怀抱这边推。
这样的姿势颇像在云川镇医院时,沈应觉环着她的模样。
是护在怀里的疼惜与温情。
可从门缝隙往里看。
两人这个姿势便能惹人无限遐想。
只能看见沈应觉清瘦挺阔的后背,利落的肩颈线上挂紧细瘦白腻的胳膊。
少女穿着男士宽松的白衬衫,布料不时撩起,露出一双匀称莹白的小腿,风光旖旎。
沈情透过门缝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牙齿咬的嘎吱嘎吱作响,浑身克制的抖动着,又像是即将克制不住。
在灯关下唇色惨白的像是来索命的厉鬼。
佟炽正好抬头,刚过哭过的眼底蔓延着惹人怜爱的红肿。
和她视线相撞下,又无意识护紧沈应觉。
沈情瞪了她一眼,身影狼狈消失。
那是佟炽这么久以来看她瞪的最狠的一次,狭长的眼尾带出一溜猩红的妒火。
“在做什么?”沈应觉瘦削的脸轻贴在她腰处,双手扯住床单放在原地没动。
“……”佟炽心跳的极其猛烈,半响说不出来话。
垂眸看他表情时,侧脸轮廓流畅,高挺的鼻梁好似雪山背脊的阴影,看不真切。
让人无缘由的心慌,也渐渐语无伦次起来:“就、就抱抱你啊……你那时候也是这样抱我的啊!我这样也不是想给你安慰,你心情不好了嘛,我要是只看着什么也不做你又会说我是小白眼狼……”
“对!我就是不想让你说我是小白眼狼才安慰你的呢!”佟炽脑袋里混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应觉听着她逻辑颠倒又故作矜持的语调,有些想笑,他撑起一点距离,抬头看着佟炽。
他干涩的唇角弯起,轻轻勾了下她的挺翘的小鼻子。
稍显漫不经心:“还说自己长大了呢,这心口不一的可不就是小孩子模样?”
佟炽上下不规律跳动的那颗心因为这句话僵停。
他明明语气温柔又包容,却宛如裹着糖霜的利刃,直往她的心尖里按。
这是佟炽最无法应对的姿态,他摆出了一个大人的姿态。说她是小孩子。
佟炽无力的垂下头,她还要怎样做呢?还应该怎样做呢?
好像无论怎样做……她在他眼里都是个小孩子啊。
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敢说出口,她想说,你有什么事情不要总自己憋在心里难受,可以和我说说啊,我永远都在你这边,能接住你的负面情绪。
可是她怕,她怕自己说完,沈应觉心里会觉得她好笑。和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说的呢。
佟炽使了劲捏着指骨,才没让眼里积着的泪水掉出来,还好卧室昏暗,看不太清楚。
“哥哥,你好好睡吧,我回去了……”
她稳住声线里的颤抖,细软的声音越来越低,脚步声同样。
生怕他发现异样。
佟炽向门口走去,从沉暗走向光亮,白皙脸颊上的泪痕无所遁形,她想钻进被窝里躲起来。
手腕却倏地被握住,用了力道扯回。
他手心带着薄茧微微磨砺的触感,温度有点凉,熨烫着佟炽心口发麻。
沈应觉暗自叹息一声,“在这里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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