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小卓任性,给你添麻烦了,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优端坐在沙发上,姿态优雅,眉眼温和。

    “你的道歉我可受不起。”安辰站在窗边头也不回,“这次的事也算是我治下无方,就当是个教训。”

    “‘煌’与世袭制的‘沐’不同,三足鼎立的格局根深蒂固,几乎每一任首领新旧交替都不可避免的带来动荡和内乱,这种时候如果还有外患,那绝对是致命的。”优的嗓音舒缓闲适,看着安辰的眼神却很认真,“‘沐’既然行动了,恐怕就是以吞并或者彻底覆灭为目标。如今这种局势,你若是扔下首领位置一走了之,‘煌’就真的一败涂地、万劫不复了。”

    安辰扭头瞥了他一眼,“连你也要向我说教么?”

    “怎么会呢?”优笑着说:“要是真有什么能改变你的决定,秦渊一定早就做了,哪里还轮到我?既然连他也无能为力,那我再说什么也只是徒劳。”

    安辰也笑了,“渊要是有你一半明事理就好了。”

    “你能留下来与组织共同进退,秦渊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感激的。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阔,要不是被‘煌’这个包袱拖着,以你的能力早有办法带着那孩子销声匿迹。而水滴一旦流入大海就再无迹可寻,木轩恐怕也是担心这点才正面宣战,拿‘煌’的生死存亡作要挟,让你没法带他女儿远走高飞吧?”

    “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回来。”

    优起身走到他身边,目光注视着窗外的景物,说:“当初我既然选择离开,就没打算再回来。而且怎么看你都只是急于脱身,想找个替死鬼罢了。”

    “急于脱身是真的,替死鬼就言重了。”安辰扬起嘴角。

    优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对你那位小恋人实在好奇得很,居然能让你做到这个地步。要不是有事急着赶回去,真想见上一见。对了,关于那孩子的眼睛,我倒是想起多年前在旅途中听人讲起的一桩奇闻,说一名男子在车祸中头部受到撞击而失明,结果两年后这人偶然被花丛中的蜜蜂蜇了一下,就此复明。”

    安辰猛地抬起头!

    “这事听上去匪夷所思,我当时并未放在心上,时隔多年也无从查证,但仔细想想也不无可能——头部受创导致中枢神经受损,暂时丧失功能,进入类似休眠的状态,可在某些特殊的刺激因素作用下却有可能再次复苏。所以我认为你或许可以尝试从这方面入手,有意识地给她施加一些人为刺激。当然这只是我个人观点,未必管用,但不妨一试。”

    安辰点头,“你的话我记下了,多谢!”

    “道谢倒是不必,只希望你对小卓多些忍让宽恕,我就感激不尽了。”

    ……

    “檀……”暖色的阳光柔柔地照在木宴脸上,粉色的嘴唇翕动,叫出面前男人的名字。

    木檀垂目看着眼前的人,凉凉的手指划过她的唇瓣,“要不要……跟我走?”

    木宴一愣,这句话简直就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而这绝对不是木檀会做的事。

    他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难不成她回答个“不”字,他就会点头说“好”么?

    “不想跟我走么?”某人还在疑惑,没有得到回答的男人却仿佛已经自己找到了答案。

    木宴沉默片刻,轻声说:“我不知道。”

    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只听木宴继续说道:“这段时间,我试过逃跑,装作失忆,故意对他冷漠……我想还他一个无往不利的人生,至于他在不在我身边,心里有没有我,那些都不重要。可无论我怎么做都没法动摇他分毫,就算从他身边逃离一千次,我也有信心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找我一千次。只要他的心意不变,结果就不会有任何改变。留下或者离开,我不知道究竟哪个对他更危险。”木宴慢慢说着,无法聚焦的眼睛清澈平静——那并不是豁达通透的平静,而是一种因束手无策的悲哀而生的消沉。

    “你想还他一个无往不利的人生,那么,你呢?”木檀低声问。

    “什么……?”

    “你什么都为他想,那你自己呢?”紫色的眼眸注视面前的人,眼底滑过一丝痛楚,“明明都已经自顾不暇了!”

    木宴的脸色渐渐苍白,忽然不想再往下听。心里有个声音叫喊着“不要说!不要说出来!”,喉咙却仿佛被扼住似的无法发声,于是她到底还是听到了那句话——

    “失去孩子,最伤心的人,难道不是你么?”

    就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最隐秘的伤处,结痂的伤口连皮带肉地重新掀开,那种连呼吸都痛彻心扉的感觉又鲜明强烈起来。木宴猛地闭紧眼睛,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

    为什么要说出来?

    只要不说,她就可以坚持下去,骗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已经没关系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出来?!

    究竟是我太软弱,还是你太残忍?

    木宴来不及思考更多就被一把拥住,男人的体温包裹住她发抖的身体……

    “在我面前还要继续逞强么?”自上方传来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放得很缓,听上去有种类似温柔的味道,“你到底准备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

    眼泪毫无防备地溢出眼眶,木宴忽然用力抱住木檀肩膀,整个脸都埋进男人宽阔的胸膛,任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她骗安辰说她忘记一切,所以不能在他面前流露痛苦。她绝对不愿安辰为她难过,所以不能在他面前哭泣。于是当木檀出现的时候,她便将这种痛苦发泄到他身上。她真的压抑太久,真的需要一个宣泄悲痛的出口。

    “檀,教教我该怎么做?我已经不知道了……”木檀听到她极轻的哽咽,以及比起述说更像是自语的喃喃,“我们的孩子没了,我的眼睛也许永远不会好……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可是他不一样……我不要他为我兄弟反目、众叛亲离,不要他为我跟父亲兵戎相对……我以为我在保护他,可到头来除了伤害什么都没做到……”

    木檀什么都没说,只是更紧地搂住怀里的人,黑发遮住眉眼,也遮住了所有情绪——心痛、悲伤,以及无能为力的恨!

    “既然一切痛苦都来源于他,那么,让他消失吧!”当木宴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的时候,木檀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说道。

    木宴还保持着伏在他胸口的姿势,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如果,他死在我手里……”

    “我会恨你。”木宴打断他,从他怀里直起身体。

    木檀用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有多恨?……杀了我么?”

    木宴惊了一下,无意识地倒退一步,背脊撞上墙壁,凉丝丝的坚实触感使她稍微稳了稳心神,“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老爷对他下了格杀令,我和他迟早要做个了断,我们之中注定只能活一个,你希望是谁?”

    “……!!”

    男人走近一步,“告诉我,倘若他死在我手里,你,会杀我替他报仇么?”

    “我……”木宴张了张嘴,神情从无措到矛盾再到哀伤,最后颓然闭上眼睛,悄悄扣住墙壁的手指也松了气力,“我大概……下不了手吧!”

    这话一出口就立刻被木檀拥住!他什么都没说,但木宴能很明显的感受到他身上传递来的喜悦情绪,然而这难能可贵的一点情绪却让木宴陷入更深的自责,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她产生动摇的念头,但最终她还是说了下去——

    “他要是死了,这世上的一切对我将再无意义。到那时候,无论天堂还是地狱,我都会陪他一起。”

    空气冻结,男人的呼吸在长久的沉默中渐渐冰冷……

    “我毁了你心爱的人,你就也毁掉我的么?你心里只有他,就连一丝余地也不留给我。”木檀的声音冷得让人心寒,“知道么,宴,我真的恨他!”

    “檀……”木宴没有机会再说什么,因为木檀突然将她按到墙上重重吻下来!

    手臂被禁锢在身体两侧,整个人被压在坚实的胸膛与墙壁间……记忆中永远清清冷冷的男人,嘴唇的温度却火热滚烫。那样绵密霸道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吻,看似慢条斯理,实则已狂乱至极!

    一直以来木檀都是她痛苦的见证人、旁观者,如果是檀就不会有问题。可是当男人这样吻着她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这是自欺欺人——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她把自己的伤痛转嫁到木檀身上,比起伤害安辰,她选择伤害木檀。当她在他怀里哭泣的时候,她不确定究竟是谁更痛一些?当她威胁他杀掉安辰她就死的时候,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愧疚使某人本就处于劣势的反抗更显犹豫迟疑,男人托住她后脑顶开牙关侧头吻得更深!

    自己是个多么自私的人啊!

    对木檀的感情,一面逃避,一面利用。明知自己无法给他任何回应,却还这样贪心地不断索取。明知不该再碰触更多,却又像溺水之人一旦抓住救命稻草就再不愿放手,直到一起沉入冰寒水底……

    她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木檀,无非是仗着他,喜欢自己……

    我没什么能拿来威胁你,除了我自己。

    如果没有安辰,也许我真的会在某一天爱上你。

    但我永远不会告诉你,因为没有如果。

    泪水不断涌出,被男人悉数吻去,这种温柔的对待却让眼泪流得更凶!

    欠木檀的实在太多,多到连说抱歉的资格都没有。

    到底怎么做才好?无论做什么都只是让她在乎的人不断受伤。

    到底要怎么做……

    凌厉的风声划破空气,铺天盖地的杀气蓦然笼罩过来!禁锢身体的力量和唇上的温度同时消失,激烈的肢体击打声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噼里啪啦响起!

    交手的二人显然都不愿波及木宴,相当默契地将战圈从她身边拉开。木宴一句“住手”未及出口,就听到一阵令人心胆俱裂的玻璃碎裂声,前一刻还在她面前的两人已双双落于二十米外的露台,空手格斗也已经演变成兵刃相交。

    木宴试图追赶,距离却越拉越远。目不能视,她仅凭听力焦急地分辨,却早已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在那片密集连贯到不给人一丝喘息机会的金戈交击声中焦心地设想最糟糕的景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能把人逼疯的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设想就变为真实!

    ……

    “铛!”

    墨魂与朱魄在半空碰撞相格,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亦不是第二次。在清水市的酒店套房,在池袋的遭遇战,在“沐”的大本营……每一回交锋,彼此都能明显感受到对方比上一回更旺盛的杀心。每一次遭遇,他们都更加明白,眼前这个人在宴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料想的还重要得多!每每都以为那样就是极限,事实却一再脱离认知,不断推翻之前的判断。越是知道这人与宴之间的种种,越是克制不住想要杀掉他的欲望——那种就算知道会因此遭到木宴怨恨,也还是想杀掉对方的欲望。

    两人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但彼此的心思却全然洞悉。

    只要你存在一天,宴就永远在我和‘沐’之间进退两难!

    是不是杀了你,她就会回到我身边?

    她说她不记得我,却抱着你哭……

    可她哭泣的理由,是你!

    从来没有想过除我以外,竟还有如此深爱她的男人,比我更早与她相遇,在她最需要守护的那些年里一路陪她走来,在她生命中烙下不可替代的烙印……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胜过那段晦暗残酷的记忆,走进宴的心里。我以为自己能就那样伴她一生,你却轻易敌过这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彻底占据她的人生。

    我可以配合她假装忘记我,也可以忍受她刻意的冷漠,甚至忽略她对你的偏心。但我无法容忍她对你的依赖多于对我,对你的感情……多于对我!

    然而我很清楚,那是…不同的……

    ……

    战圈外闻声赶到的众人处——

    “怎么样了,罗姐?现在什么情况?哪边占优势?”桑黎围着傅罗团团转。

    “我也看不大清……唉唉,真是糟透了!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最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看到最不该看到的一幕。”

    “木姐姐哭了呢……还以为她要一直忍下去,果然还是很痛苦吧?”

    “啊啊,急死人了!只见残影不见出招,打了半天也没分出胜负,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嘛!”千雅心浮气躁,转眼看到一旁观战观得鬼吼鬼叫的南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小昂,你能不能安静点!!”

    “嗷嗷,好厉害!”南宫两眼放光地比手划脚,“你看到刚刚那记反守为攻的翻身抡劈吗?简直太酷了!我想我开始喜欢这种暴躁的运动了!”

    千雅:“……那是什么东西?”而且为毛这家伙能看见?

    连向闻言回头,“南宫的动态视力相当好啊……不过刚才那个不是抡劈……”

    千雅:“……”你也看得见么?

    秦渊终于放弃的收起□□,眉头皱得死紧,“不行,速度太快了,根本无法瞄准。”

    傅罗:“渊,我有些担心……你觉得谁会赢?”

    秦渊沉默了一下,“不好说……也许只有等到其中一个被砍死才知道结果吧……”

    这话一出,众人一阵恶寒。场上绯色和墨色交织成一片,无数光影和残像此起彼伏——也许,这场决斗真要以一方的死亡才能终结。

    “不行不行!罗姐,快想想办法阻止他们!”桑黎急得抓住傅罗胳膊一通摇晃。

    “擅自出手只怕弄巧成拙,本来渊要是没受伤,或许还能勉强把两人分开。唉,这种时候,偏偏能动手的一个都不在,现在只有等舒文搬救兵了……”傅罗正在伤脑筋,转眼却见身旁的秦渊不动声色地抽出腰间佩刀,惊得立马上前按住,“渊,不可以!你的伤……”

    “等不及舒文了,那两人都是动真格的,按照这种打法,无论谁,只要有一次失手露出破绽,不死也重伤!”

    “可是……”

    傅罗话未出口,一个身影忽然从旁掠出!

    “刀借我。”听到木宴声音的同时,秦渊手中一空,刀转眼易手。众人还没想明白她打算做什么,就见她冲进战圈,随即刀光一闪,瞬间穿透自己身体!

    众人齐声惊呼,远处激战中的两人身形瞬间凝滞!

    木宴跌在地上,鲜血沿着刀刃淌下来。很快听到狂奔而来的脚步声,有人抢上前一把将她扶住。

    “你在做什么?!!”眼见某人捂住侧腰的指缝间血流如注,安辰惊怒交加,焦急地掰开她捂住腰的手,秦渊的佩刀“当啷”掉落在地,却并非众人以为的那样透体而过,倒是左手一条刀痕横贯整个手掌,形状可怖。

    原来某人看似情急挥刀,下刀时的角度却拿捏得恰到好处,仗着宽松衣物的遮掩,让人产生刀刃捅进身体的假象,实际却只割破手掌,刀身沾血,一时间倒是骗过了所有人。

    见木宴总算还知道变通,没有真的刺下去,安辰难看的脸色刚缓了缓,忽然后颈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扳住木宴肩膀的手收了收,想说什么,但最终只说了个“你”字就倒了下去。

    众人震惊之后有些明白木宴的用意了,别说要分开那两人十分困难,就算真的做到了,又如何令他们放弃厮杀的念头?只要杀心不灭,这场战斗就是不死不休。木宴的障眼法固然能令二人暂时罢手,可是以这两人对木宴的在乎程度,难保这么做不是雪上加霜。所以这法子虽然糟糕,倒也没有更好的了。

    只是放倒了这一个,那一个就再无人能牵制,一旦大开杀戒,却是胜负难料。究竟是木檀先割断他们的喉咙,还是他们先打爆他的脑袋?想到对方形同鬼魅的身手,都明白若是开打,必然是场恶战,不能善了。于是全都神情凝重,严阵以待。

    木檀被阻在保护圈外,对瞄准要害的四把□□视而不见,只默默看着地上的木宴。她低着头,静静抱住失去意识的安辰,看上去很镇定。

    她应该很清楚,放倒安辰,这里剩下的人没一个是他对手。此时他若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但同时他也很清楚杀掉安辰的后果会是什么——

    他要是死了,这世上的一切对我将再无意义。到那时候,无论天堂还是地狱,我都会陪他一起。

    她维护了他,将主导权交给他,然后赌他不会让她失望!

    一声枪响,连向趁木檀注意力集中在木宴身上的时候果断放了一枪,木檀反手一刀,最后看了地上某人一眼,随即纵身从露台跳了下去……

    看着露台墙面上留下的两个间距一米多的弹孔,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在场所有人心中流窜过去……

    木檀挥出的那一刀,并非将子弹格挡开,而居然是直接一劈为二!纵向挥刀的瞬间带上横向的震动,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将被劈开的子弹左右撞开,从身体两侧分射入墙面!

    “他真的是个怪物……刚才要是动手,我们必死无疑。”傅罗喃喃自语。

    连向看看不远处那一对,“总觉得这场景很眼熟……”

    南宫缩了缩脖子,“这下糟了,当着情敌的面被自己女人放倒,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应该算是奇耻大辱吧……”

    千雅:“可能会记恨一辈子呢……”

    秦渊,冷声发问:“刚刚那根麻醉针是谁给她的?”

    南宫:“那什么,时候不早了,大家快些回屋睡吧……”

    众人:“……”

    ……

    不远处的大树上,目睹全过程的裴卓若有所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就是她么?那个把安辰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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