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蝠交完差事,被晏七送出天目阁。

    晏听潮坐在厅里,静默片刻,突然抬手一记指风弹向屏风后的珠帘,随着哗啦一声脆响,珠帘弹开半掌宽的间隙,露出一张灵气娇颜。

    周小山偷听又被抓个正着,索性撩开珠帘走到他跟前,没等晏听潮开口,她先发制人,“这可不怪我,你若是大大方方叫我旁听,我也不用偷偷摸摸的。”

    晏听潮微微仰头,看着她略带不满的明艳双眸,正色道:“这份名单我大哥藏得如此隐秘必定有隐情。知道真相可能危及性命,所以他直到死都瞒得滴水不漏,连对我都没透出半点讯息。你还是少露面的好。”

    周小山再迟钝也听出了他话里带着关心她的意思,顿了顿道:“大蝠说名单上的人去了同州,当年我干娘和我娘也在同州,真是巧。”

    “你知道当年同州守将是谁么?”

    “沈千里。”

    “他是懿德太后的亲弟弟。”

    周小山惊到了。同州远离京城,苦寒闭塞,因地理位置特殊,是北戎南下中原的必争之地。先帝居然让皇后的亲弟弟领这种苦差事,真是想不到。

    “先帝忌惮外戚,沈千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靠着军功一步一步升迁,最终成为同州守将。战死之后,先帝感念他忠勇,让他儿子沈照青入了神机营。”

    “沈照青在京城?”

    “他从沈将军过世后,便一直留在京城。圣上仁孝,看在懿德太后的份上,对沈照青十分照拂,前几年升他任了神机营的统领,懿德太后将他女儿指配给了贤王。”

    原来李瓒要娶的是沈照青的女儿。

    周小山忙问:“沈照青会不会知道我娘的下落?”

    晏听潮道:“不一定。当年卓掌门托付的人是沈夫人。沈照青那时也不过是个少年郎,对这种微不足道的后宅之事恐怕压根不会关注。”

    周小山还是不死心,“那去京城找他问问便知。”

    “千万不可。”晏听潮郑重其事的告诫她,“你干娘拼命让你掩藏身份,自有她的道理,你贸贸然去问沈照青,沈照青肯定会问你的身份来历。你干娘对你的身世讳莫如深,极有可能是担心你暴露身份会引来杀身之祸。还是先找到你干娘问清楚再做打算。”

    周小山这次倒是听话,没有抬杠。

    她同晏听潮一样,也对林香云的事好奇,尤其是听到匪夷所思的掘坟,忍不住问:“阁主,单雪洲不是贤王的舅舅么?他为何偷偷摸摸去查单雪洲的小妾,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秘辛吧?”

    “一定和林香云生的那个孩子有关。因为他的关注点不在于林香云,而在于那个婴儿。他让大蝠挖坟查看究竟有没有一个婴儿的尸骨,显然是想要判定那个孩子究竟死没死。”

    “那个婴儿和他有关系?”

    “这个婴儿肯定和王太妃有关。他遇刺后,本该让王太妃在王府里彻查奸人,却一反常态的隐瞒不告,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不信任王太妃,二是不想让王太妃知道他去找大蝠打听林香云,确定这个婴儿的死活。”

    周小山眼睛一亮,“难不成,他怀疑自己不是王太妃亲生,而是林香云的儿子?王太妃嫉妒林香云,把她送给单雪洲,等她生了儿子,就抱回来,去母留子。这不是戏本里常见的故事么。”

    晏听潮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刚才一时好奇还起过念头,大蝠不肯继续往下查,不如让天目阁的人去寻找林香云的坟墓,探个究竟。

    但是转念一想,管我屁事,搞清楚了又没有一毛钱,不挣钱的买卖搞不好还要被灭口。

    周小山两眼放光的看着他,想听他的判定。

    晏听潮正色道:“你听到就算了,可别外传。反正这事和我们没关系,江湖上的规矩,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周小山皱皱鼻子,“我觉得这句话不对。知道的越多,才会死的越慢。因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晏听潮:“……”

    周小山拍拍衣服,出门去了丹华铺。就在铺子门口支了一条长凳,翘着腿坐在凳子上,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干娘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一直没露面?是不是这丹华铺开张声势造的不够大,她没听到信儿?

    周小山正琢磨怎么把自己来到扬州的消息散开,突然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一个男人大步流星的从丹华铺的面前走过,居然是李木!

    周小山因深谙易容之术,对人的相貌体格都会格外关注,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虽然只见过李木一面,可确定无疑就是他。

    众里寻他千百度,没想到这人居然就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走过,而且他步履匆匆,显然不是出门闲逛。

    晏听潮此刻还在天目阁,根本来不及叫他过来。

    这一次若是错过李木,下一次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见他。人海茫茫,如同大海捞针。周小山不及细想,抬脚跟了上去。

    她轻功了得,一路上提气运功悄然潜行,李木压根没留意到身后有人跟踪。

    他径直从城中走到了郊外的码头。周小山身上并未带有兵器,只有天以赠送给她的袖箭。她想好了,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她轻功很好,一路跟着,李木甚至都没有觉察,所以这人武功远不如她,没什么可怕的。

    此刻四下无人,正是好时候,周小山戴上鲛绡面具,冲着李木喂了一声。

    李木转过身,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容貌平平的少女,本来毫无警备之心,可是突然想到这少女跟在自己身后,自己竟然毫无觉察,顿时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拔剑。

    周小山抬手射出一枚袖箭,正中李木的右臂,李木大惊失色,捂着右臂往后跃开数步,周小山不给他喘息机会,飞身上前,一掌击向李木胸口。

    李木急忙抬左臂来挡,周小山就势去抽他腰间长剑,无空剑法她已是炉火纯青,长剑在手,李木毫无胜算。

    然而就在长剑抽出一半的时候,突然身后一股杀气袭来,只逼她的后背。

    周小山身形翩巧,一个翻折,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从剑气下旋身飞出,反手一枚袖箭射向偷袭她的人。

    当的一声,袖箭被长剑击开,李木避之不及,竟被袖箭再次刺中右肩。周小山暗暗庆幸,还好,这下李木等于完全没有攻击力,只需全力对付偷袭她的人。

    她怎么都想不到,偷袭她的人竟然是单雪洲。

    单雪洲去天目阁送还马车时,周小山曾见过他一面,对他印象极为深刻。在她所见过的中年男子之中,无人胜过单雪洲的风流倜傥和俊雅风貌,只是他的俊雅带着一股商贾之气。

    单雪洲身负武功已让她很吃惊,更让她吃惊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剑。

    那柄剑看上去平平无奇,可是却暗含机关,能从剑尖处再弹出半尺,周小山武功再强,也是赤手空拳,而且面对这把稀奇古怪的剑中剑,几个回合下来便有些吃力。

    眼看逼审李木毫无希望,周小山决定抽身走人,可单雪洲根本不打算让她逃,连着施出几招凌厉杀招,长剑中弹出的剑中剑,在周小山的手臂和手背上划出了数道血痕。

    周小山并不怕疼,但是手无寸铁,坚持不多久,被单雪洲用剑中剑抵住了咽喉。

    “你到底是谁?”冰凉的剑尖在温热的肌肤上,激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周小山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指着要害,生死一线。她虽落败,心里并不服气,毕竟她赤手空拳,单雪洲仗剑欺人,胜之不武,若是她手中有剑,单雪洲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早晚有一天,她要反杀回去。

    可眼下,她从单雪洲的眼睛里看见了浓烈的杀气。想法保命是第一要务。

    “单大人,我是贤王的人。”周小山十分冷静的看着他,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对策。此刻唯有搬出李瓒才有可能救她一命。单雪洲名为李瓒的舅舅,但毕竟是单家养子身份,对李瓒必会敬畏有加。

    单雪洲显然没想到她会认识自己,怔然之际,周小山接着说:“贤王亲信侍卫名叫安远,贤王食指上有一枚黑痣。”

    这是那天李瓒中了毒,周小山亲眼所见。

    单雪洲半信半疑道:“王爷从京城回来,带了四位侍从。我在王府中从未见过你。”

    “我受命私下保护王爷。”

    莫非是太后安排的暗卫?单雪洲扫了一眼李木,问道:“你跟着他做什么?”

    “贤王前些日子驾车外出遇了刺客,他和刺客身形一模一样,我想抓住他盘问一番。”

    单雪洲吃了一惊,“贤王遇刺?什么时候的事?”

    周小山道:“就是单大人替贤王归还马车的那天。贤王马车被毁,借了晏听潮的马车才回到王府。”

    单雪洲听到这儿,勉强算是信了她,毕竟这些事外人不可能知道。

    他撤回长剑,淡淡道:“我派人送你回王府。”

    这女子说的是真是假,见到李瓒便知分晓。

    周小山忙说:“不用麻烦单大人,我自己回去便是。”

    “此处离王府尚远,姑娘有伤,走回去恐失血太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无法对王爷交代。”

    单雪洲从怀里拿出一只呼哨,一长两短,吹了三声。

    不多时,从码头那边跑过来几个人。单雪洲交代其中一人去找辆马车来,然后又对李木使了个眼色,让他离开。

    周小山松了口气。好险,这次算是忽悠过去了。等回到天目阁,她头一件事便是去找晏貔貅要一件趁手的兵器,随身携带,以防不测。

    她打算上了马车,走到城里便跳车跑掉。可万万没想到,单雪洲也和她一起上了马车。

    周小山暗暗头疼,自己眼下还带着鲛绡面具,一会李瓒见到自己并不认识,如何是好?

    她本来不想让单雪洲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可他若是执意亲自要把自己送到李瓒府上,她也只能暴露真颜了。

    单雪洲递给她一瓶外伤药,“姑娘先涂上。”

    “不用了,这点皮外伤根本无碍。我早已习惯了。”

    周小山婉言谢绝,一来她不怕疼,这点皮外伤根本不算什么,二来她防备着单雪洲给她的伤药有诈。

    单雪洲也不勉强,收回伤药,低声道:“贤王遇刺到底是什么回事?他怎么只字未提?”

    周小山回道:“贤王不让外传,怕王太妃担心。”

    “你不妨对我说说,我不外传便是。”

    周小山干笑:“这……请单大人原谅,属下实在不敢违背王爷的严令。还请单大人体谅王爷的一片孝心,遇刺的事请勿让王太妃知晓。”

    单雪洲十分不悦,冷着脸一言不发。

    周小山顿了顿,问道:“方才那人,是单大人的手下?”

    单雪洲脸色一沉,“那人不可能是刺客。姑娘必定看错了。”

    周小山当然知道李木不可能是,继续追问道:“单大人为何这么肯定?”

    单雪洲回道:“因为那天他与我在一起,不可能有时间抽身行刺王爷。”

    周小山假装释然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那我认错人了。”

    马车进了城,路过丹华铺,周小山悄悄朝外瞄了一眼,没见到晏听潮的身影,心想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单雪洲带了周小山从西侧小门入府,未惊动王太妃,叫了个下人去通报贤王。

    周小山心想,反正她救过李瓒,一会就算被戳穿也无妨,李瓒肯定不会让单雪洲动她一根毫毛。

    不多时,李瓒带着安远过来,见到单雪洲,笑着称了声小舅。

    单雪洲也不废话,指着周小山问:“殿下可认识她?”

    李瓒正打算开口说不认识,周小山已经抬手取下鲛绡面具。

    李瓒没想到是她,露出惊讶万分的表情。

    而单雪洲,比李瓒更为震惊。

    真难以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女子,长了同样一双潋滟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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