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坊”这名字听上去干净飘逸,从外面看,是白墙青瓦的一座江南庭院,夜风卷着袅袅乐声,徐徐送到耳畔。
周小山还以为晏听潮带她来开开眼界,见见世面的必定是个好地方,谁知道一进去,就傻眼了。
那玲珑艳丽的楼阁,香氛四飘的空气,还有娇声燕语,艳光四射的姑娘,她再傻也知道这是个风月之地了。
好嘛,她原以为晏听潮只是抠门而已,好歹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没想到还喜欢光顾烟花之地!
“阁主来这儿快活,我跟着岂不是煞风景。阁主自己玩吧,我回去了。”周小山甩了一句话,扭头就走。
手腕被晏听潮一把抓住,“我好心带你来吃饭听曲儿,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周小山冷着脸反问,“只是吃饭听曲儿?”
“不然你以为呢?”晏听潮莫名其妙的笑了,“我若是为了来找姑娘寻欢作乐,我还带你来煞风景?”
说的也是。
周小山转念一想,他就算来寻欢作乐关我屁事啊,我干嘛要失望生气。反正又不花我的钱,只管吃,只管喝,只管过眼瘾看美人。
一位娇媚的美人引着两人进了雅间,晏听潮吩咐了几道菜,接着又叫了一位美人来弹曲儿。
一曲未毕,菜已经上齐,还有一壶酒和一壶茶。
晏听潮十分周到的将两盘菜,调换到周小山面前,“这是茭白猪舌和芙蓉鸭舌,你尝尝味道。”
一个动不动就说拔了舌头喂猪的男人,专门点了两道带“舌”的菜,还特意让她尝尝。周小山有种不妙的预感,这个男人神神道道了一天,恐怕是有话要讲。
晏听潮又提壶斟了两杯茶,“这是雀舌茶。”
又是“舌”,用意很明显了。
周小山定了定神,索性先问:“阁主,你今天点的这菜和这茶,怎么都带个舌字?”
“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和舌头有关。”
“什么好日子?”
晏听潮笑了笑,“黄历上写,今日宜老实做人,不宜撒谎。否则就要像这些舌头一样,没有好下场。”
周小山差点没被茶呛住,连那弹琵琶的美人都忍俊不禁噗嗤笑了一声。
晏听潮难得正经的样子,“今日你随便问我一件事,我都会如实相告。”
“真的?”
晏听潮点头,“问吧。”
周小山好奇道:“你小时候为何四处飘零?”
晏听潮抿了一口茶,“这个说来话长。我大哥比我大了十几岁,因父亲常年在军中,对大哥疏于管教,我祖母和母亲将他宠的无法无天,成了金陵城中著名的风流公子,二傻子。”
那美人没忍住,又噗嗤笑了一声。
周小山憋着笑,继续往下听。
“他随我父亲,喜欢舞刀弄剑,金陵城打架没输过。文不成武不就,最大的长处便是人缘好,天生的吸人气。出手大方,动不动送人礼物,我爹气得指着他鼻子尖骂败家玩意儿。”
周小山心说,出手大方的人,当然人缘好啊!抠成晏貔貅这样的要是人缘好那才是出了鬼了。
“父亲眼看大哥这样,生怕我再被养废了。我四岁便被送到慧庐学社,后来又被我大哥送到神剑庄,孤绝岛,苗神谷,所以称四处飘零。”
原来是这么个四处、飘零。周小山又想笑,又觉得这男人也挺可怜的。
吃完饭,那美人婷婷袅袅的抱着琵琶告退,晏听潮吩咐外面的人进来结账,顺便去把老板娘叫来。
不多时,一位中年美妇笑靥如花的走了进来。
晏听潮道:“你这里的菜做的不错。”
老板娘嘴巴抹了蜜一样甜,“公子呀,我们青鸟坊不仅菜做得好,那姑娘也是一顶一的好,金陵城最好看,最有才情,最会侍候人的姑娘,可全在我们这儿了呀。”
“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什么人啊?”老板娘一看晏听潮拿出了白花花的银子,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有个叫纪柔嘉的姑娘,你还记得么?”
周小山听见这个名字,心里一惊,这不是干娘在周家用的那个名字么?
老板娘眨巴眨巴眼睛,“纪柔嘉?我青鸟坊没有这个人呀。”
“你是不是忘了,她大约二十年前在青鸟坊待过。”
老板娘斩钉截铁道:“那我更不可能忘,那时候我才接手青鸟坊,手底下只有六位姑娘。”
晏听潮点点头,“你去吧。”
老板娘看晏听潮衣着不凡,出手大方,那舍得放过他,娇声细气的说:“公子,我们这儿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貌美如花,还有淸倌儿。”
晏听潮淡淡一笑,“我只是来吃个饭而已,喝完这壶茶就走了。”
老板娘不大甘心的扭着腰离开。
周小山直到此刻才算是明白晏听潮的真正用意,心里开始怦怦直跳。
他向老板娘打听纪柔嘉,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晏听潮拿筷子敲了一下她手背,“纪柔嘉这个名字你熟不熟?”
周小山已经□□娘训出了习惯,只要被东西碰到,就啊的一声。
晏听潮微微挑眉,“很疼?”
“当然很疼啊!要不我敲你一下试试。”
晏听潮盯着她的眼睛,“你演的挺像的,不过有个地方,还是不对劲。”
周小山有点慌,“什么意思?”
“你嘴上喊疼,但是瞳孔一点没变。”
周小山装傻道:“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你明明不怕疼,没有痛感,为什么要一直装作怕疼?还有,你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干娘?”
周小山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问:“国师告诉你了?”
晏听潮摇头,“天以单独把你叫走,我担心他对你不利,所以跟了过去,听见了你们的对话。”
枯元心法可以完全控制气息,即便是天以也根本觉察不到室外有人。
晏听潮微微俯身,一字一顿的问:“你到底有多少事瞒了我?”
周小山方寸大乱,只能继续装傻,“我哪有?”
“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已经对你说过。”
“你可从来没提过你还有一个干娘。她是谁?”
“干娘就是教我易容功夫的人,我离开神剑庄后,机缘巧合认识她。”
“她根本就不是你离开神剑庄后才认识的。因为你在神剑庄时有两件事出了名,一个挑嘴,一个怕疼。”
周小山无言以对。
“你师父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当年掌门一怒之下让几位徒弟送走门下女弟子,你小小年纪,无父无母,他怎么忍心将你赶出去,流落江湖?还有,你到了神剑庄,谢云深见你第一句话,可不是师徒之间数年不见的样子。我还听说,你师父每年都会离开神剑庄一个月出门访友。这友人是谁?”
周小山已经节节挫败,毫无反手之力,一时间竟根本找不到借口来解释。
“你为什么要追问我的身世?”
晏听潮无奈道:“老实说,原本我对你的身世根本毫无兴趣,答应帮你找沈如寄也是随口敷衍,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追问清楚。”
“为什么?”
“因为大嫂说你是我大哥的女儿。”
周小山震惊的看着他,心里只觉得无比荒谬。
晏听潮叹气:“大哥无后,大嫂早就和大哥貌合神离,就等着守孝期满回娘家。如果大哥突然多了个女儿,我岂不是要分给她一半家产。”
周小山没心思想钱,完全被晏听潮从师叔变成亲叔的这件事给震到七魂六魄都不齐整了。
“大嫂偷看你洗澡,给你下蒙汗药,就是想看看你胳膊上是否有个伤疤。”
周小山绝望的问:“她怎么知道我胳膊上有伤疤?”
晏听潮道:“因为她亲眼见过你被人刺伤,伤口就在胳膊上。那个摇篮是你睡过的。那间屋子,也是你娘和你住过的。”
周小山呆若木鸡,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我曾经让晏七派人查过周家锦。据周家的街坊邻居说你娘叫纪柔嘉,是你爹当年在金陵城的青鸟坊留下的风流债,她抱着孩子找上门来,你祖母看在你的份上,迫不得已只好接纳她。可方才你也亲耳听见,青鸟坊压根就没纪柔嘉这个人。我看你娘嘴里就没一句话实话,也不知道是她骗了你爹,还是你爹娘一起骗了你祖母。”
周小山脑子乱成一团。
晏听潮垂目看着她,“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逼你说出实话,但是我不想这么做。你问我的问题,我都如实回答。礼尚往来,你也该对我以诚相待。”
“我不是存心要隐瞒,我自己也被蒙在鼓里。我一直以为周家锦是我爹,纪柔嘉是我娘,我拼命练功,就为了有朝一日替家人报仇,可我娘来接我离开神剑庄的时候却告诉我,周家锦根本不是我爹,她只是我娘的结义姐妹,让我以后叫她干娘。”
“所以你的身世只有她知道?”
周小山点头。
“你干娘到底是谁?”
周小山默然不答,权衡利弊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吐出一个名字。
“李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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