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听潮走上台阶去叩门,周小山一看开门的人居然是晏七,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座“晏府”应当是晏家在京城的故居。
晏七一见晏听潮的面儿就竹筒倒豆子的开始“哭诉”。
“我接了消息,说公子两天前就到了京城,可左等右等也没见公子回来,可急死我了,到处派人在找。公子你去哪儿了也好歹给我说一声啊,我担心的两天两宿都没睡着,就在门房这儿守着。”
晏七捂着心口,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倒是没说谎。
晏听潮正饿得心慌,一没心思解释,二也丢不起人说自己被关在冰窖里,打发他赶紧去备饭。
晏七走了两步又回头问:“要不要禀告夫人一声?”
晏听潮点头,“让夫人安排一间客房,就说来了一位女客。”
晏七应了一声,一溜烟的跑了。
“你说的夫人,是你娘亲吗?”周小山略有点紧张。
“是我大哥的内人。”
那就是嫂子了,周小山莫名松口气。
“她娘家姓方,你称她方夫人即可。”
晏听潮坐在厅里喝茶等饭,居然也没有前去拜见嫂子的意思。想必是天色已晚,不大方便。
这晏家老宅建的又大又气派,只不过从窗户和地砖看,房子已颇有些年头,有些角落露出年久失修的迹象。
大户人家的厨房随时有人待命,热水吃食都准备的很快。不多时,晏七就带人端上来饭菜。
厨房里准备的略显匆忙,饭菜不甚丰盛,可比清风苑师父那里的伙食好上百倍。周小山结结实实的干了两碗饭,放下碗筷的时候,就看见窗外有一盏灯笼从夜色中缓缓而来。
晏七小声道:“夫人来了。”
晏听潮点点头,拿起丝巾擦了嘴角,起身走到门外迎着。
周小山也赶紧离开饭桌,准备向这位方夫人问安。
不多时,门外响起晏听潮的问候,“大嫂近来身体可好?”
“还好,一直吃着怀善堂的药,虽不见起色,也没有加剧。我已吩咐下人将你的房间打扫过了,那位女客的房间也收拾好了。”
门外的这把声音轻轻软软,如婉转溪流,温柔绵脆,悦耳至极。
说话间,走进来一位妇人,年岁和李美娘差不多,只是看上去可比李美娘美得多了。和李美娘那大刀金马的风采截然相反,方夫人是个风吹便倒的柔弱美人,素衣素颜,发间除了一只玉簪,只有一朵白色绢花。
晏听潮指着周小山道:“这位周姑娘,是神剑庄六师兄的弟子,要随我去扬州。”
周小山忙屈膝行礼。
出乎意料的是,方素心一见她就变了脸色,不仅吃惊的瞪大眼睛,甚至拿在手里的丝帕都吓掉到了地上。
周小山很不理解,自己长的总不至于吓人吧?这位方夫人为何是这个表情?
方夫人旁边还跟着一个小丫鬟,赶紧捡起地上丝帕,递给她。
方素心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挤出一丝笑意,“周姑娘生的真是好看,我都看的呆了。”
晏听潮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周小山,是挺好看的。
周小山这些年一直易容成小子的模样,没人夸她好看,她对自己的容貌也不甚在意。她不信自己好看到能让人惊艳的地步,那不可能。
方素心又问:“姑娘芳龄几何?”
“我十七。”
“恕我冒昧,不知道姑娘几月生辰?”
周小山愣了,这是什么意思?见面就问生辰八字?
她忍不住扭脸看了看晏听潮。
晏听潮道:“大嫂问的这么细,只怕要吓到了周姑娘。”
方素心忙笑道:“恕我失礼。我在家里待久了,平素不见外人,连话也不大会说了,请姑娘见谅。”
周小山笑笑:“不碍事。我是四月生的。”
方素心更加不自在,笑得十分勉强,“周姑娘也累了,早些歇着吧。小果,你好好侍候周姑娘。”
她身边叫小果的丫鬟,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胖乎乎的梳着双髻,十分可爱,和晏七一样,话挺多的。
周小山从她口中得知,这京城的老宅是先帝赐给晏太老爷的。
晏听潮虽容貌过人气质不凡,却狂放不羁没个正型,很难想象他爹竟是一员武将,官至四品,只可惜英年早逝。
双亲过世后,晏长安便带着晏听潮移居扬州,方夫人独居金陵,闭门不出,只有看病的时候才出一趟门。
周小山再次不解,天目阁在扬州,晏长安也常居扬州,为何他妻子孤身一人住在京城。虽说金陵和扬州不远,可毕竟夫妻分处两地,实在有些怪异。
方素心给周小山安排的住处,位于晏府的西北角,是个幽静的小院,靠墙边种了一片修竹,月墙印着竹影,颇有几分诗意。
周小山累了几天,正准备洗漱睡觉,方夫人又让人送来洗澡水和换洗衣物,还真是待客周到。
周小山也没客气,跟着小果去了竹林后的浴室。
两个婆子抬了一桶热水过来,已经替她兑好了冷水。
周小山关上房门,脱下衣服挂在屏风上,洗到一半,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细细的脚步声,以及微弱的呼吸。
竟然有人在窗外偷窥!
周小山又羞又恼,扯过衣服披在身上,然后猛地往外一推窗户,耳听哎呦一声,窗外有人倒地。
周小山探头一看,真是做梦想不到,躲在窗户后偷看她洗澡的居然是方夫人。
方素心尴尬不已的从地上爬起来,“我想来问问姑娘,水热不热。”
这个解释实在牵强,要真是问水温,一是她没必要亲自来,二是没必要这样偷偷摸摸的站在窗外。
周小山不动声色的回了句,“多谢夫人,水温正好。”
“那姑娘接着洗吧。”方素心窘迫万分,疾步离开。
周小山盯着她的背影,暗暗思忖。
她是不是要暗算自己?可她手无寸铁,又毫无武功,能怎么谋害?放迷魂香?自己和她初次见面,无冤无仇的,没道理要害她啊。
若单独只是偷窥,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好看的?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方夫人很奇怪,躺到床上琢磨半天,许久都没睡着。
夜深人静,这自成一体的小院格外静寂,周小山隐隐约约闻见了一阵阵的桂花香。
可早起一看,这院中只有修竹,并未种桂花树,甚至从小院去花厅的一路,都未见一棵桂花树。
奇怪,昨夜的桂花香究竟从何而来?
方夫人推说身体不适,也没用早饭。周小山见她不在,本想把昨日洗澡时的怪事讲给晏听潮,可是一想他是个男人,说到沐浴一事难免尴尬,于是又憋了回去。
吃过早饭,晏听潮打算带周小山去找天以道人解师徒契。
周小山道:“阁主,解师徒契的事先不急,反正国师也不会现在就让我回苗神谷,你还是先带我去见林一笔吧。”
她亲眼见到许夫人和李云照,前一刻还好端端的,突然就成了死人。心里也有点担心林一笔有什么意外。比起解开师徒契,她更急着解开身世之谜。
晏听潮从善如流的听了她的话,让晏七备好了一份拜帖,带着她前往林府。
周小山第一次来京城,完全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金陵繁华让她大开眼界,一路上东看西看,脸上的表情,一惊一乍,一喜一嗔,灵美如画,看的晏听潮目不暇接,津津有味。
走到一处街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许多人在看墙上的告示。
周小山眼尖,没看见告示写的什么,一眼先瞧见了大大的“悬赏”两个字,眼睛放光,忙喊着停车。
晏听潮吩咐停车,也挑起了帘子。
周小山探出头去,仔细一看是衙门要确定一具无名尸的身份,悬赏征集消息。
晏听潮一看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再有描述尸体的那些特征,便猜到了是李云照。
周小山也猜到了,缩回马车里,小声告诉他,“阁主,告示上悬赏十两银子。”
“你个财迷,什么钱能想赚?”晏听潮瞪她一眼,吩咐车夫继续走。
周小山压低了声音,“阁主,白堂主为什么要灭口?难道药丸里加的东西,是他给李云照的?”
“烦死了,一出门就碰见这么多破事。”晏听潮揉着眉心,“老子不想动脑子,也不想做生意,就想退隐江湖,躺屋子里数钱。”
周小山:“……”
到了林府,晏听潮让下人呈上拜匣,不多时,一个小童将两人领了进去。
林一笔和天以道人年岁相当,仪态风雅,鬓边留着两须美髯。
晏听潮笑吟吟的拱手行了一礼,“林先生身体康健,风采不减当年。”
林一笔朗笑了几声,“若不是这拜帖,老朽可真认不出二公子了。”
周小山一愣,原来晏听潮和林一笔认识?难怪他知道林一笔画一副画像,没有许夫人说的那么贵。
晏听潮笑微微道:“若不是当面所见,林先生能否凭借记忆中的模样,给我画一幅画像?”
林一笔笑道:“这可真是为难老夫了。”
“既然如此,那林先生又是怎么凭借对许春音幼年时的记忆,一笔不错的画出了许春音的画像呢?”
林一笔的笑容僵在脸上。
晏听潮微微一笑:“应该是许员外亲自带着女儿来找的林先生吧。”
林一笔面露不安,“你见过许员外?”
“我不仅见了他,还见了许夫人。所以有些谜团想要请教林先生。”
林一笔连连摆手,“我真不清楚许家的事。”
晏听潮又问:“许春音现在何处?”
林一笔摇头,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反正一概不知。
晏听潮笑了,“林先生受人所托,我也不强人所难。现在另有一件事,想要求助先生。大约二十年前,有一位名叫沈如寄的女子,是不是请林先生画过像?”
“沈如寄?这名字我没有印象。”林一笔解释道:“来找我画像的多是大家闺秀,多数是为了说亲,也有人是为了入宫。我从不过问客人的姓名来历,只是收钱作画罢了。”
周小山道:“那副画是下雪天,一女子站在梅树前,穿着一件白狐斗篷,手持一枝红梅。”
林一笔恍然道:“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老夫身为画师,画过数不清的美人,可是从未见过那般美貌的女子,而且我的徒弟周家锦为这女子,还差点丢了性命。”
周小山猝不及防听见养父的名字,差点没吃惊的昏过去。晏听潮也不由一怔。
林一笔回忆道:“那年冬天,金陵城中下了罕见的一场大雪,我和几个老友出门赏雪,回来时才知有人前来找我作画。因我不在,家锦替我接待客人。那姑娘肤色极白,说是欺霜胜雪亦不为过,站在雪中,竟比雪色还要盈透白皙,美的不似真人。
家锦正是青春年少,对那女子一见倾心,竟然偷偷跟踪而去。结果被人发现,将他打个半死,幸好他身负武功,才勉强逃出一条小命。他不敢再留在金陵,给我留个口信就躲回了老家。可惜我这个徒弟,原本极有天分,却因为这个女子断送了前途。可惜、可叹。”
周小山忙问:“他有没有提过那女子来自何处,是何身份?”
林一笔摇头,“未曾提过,我不知她是否叫沈如寄,只是你说的这幅画我记得。”
离开林府,周小山忍不住道:“阁主,这和我爹说的不一样啊,我爹说他和沈如寄两情相悦,因她是战傀不能嫁人,才被迫分开。”
晏听潮悠悠道:“男人的面子比命还重要,可能是编了个谎话骗你娘吧。”
周小山默然不语,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干娘撒了谎?
因为这些事,都是从干娘口中得知的。
周家被灭门那天,她听见刺客口中提到沈如寄和战傀,一直追问干娘。
后来逼问得紧了,干娘给她讲了周家锦和沈如寄的事。
会不会沈如寄根本就不是凶手,干娘只是编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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