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山一口气倒完心里憋了十几年的大郁闷。

    谢云深一开始是气得牙根隐隐作痛,这孩子一点不知道体谅长辈的苦心,就知道顶嘴抬杠出难题。再然后是左右为难,到底要不要给这孩子说她的身世,她知道后,恐怕嫁人的事想都别想了。

    听到最后,却是心口一阵一阵发热,这小孩一身正气,胆大心细骨头硬,没有长歪,自己对得起故人之托。

    “师父,你和我干娘是兄妹,她肯定对你说过我的身世。我爹娘到底是谁?”

    周小山领教过她干娘的嘴,那真真是比蚌壳还紧,十几年来,她都没问出来个蛛丝马迹。

    本以为师父是个不知情的外人,谁知道一封书信暴露出师父竟然是干娘的大哥。师父的脾气她太了解了,说好听点是菩萨心肠,说不好听的就是软柿子。所以今晚上她要不问出点什么,绝不会罢休。

    谢云深对自己的徒弟也一样了解,脾气上来了,那就是个小倔驴子。

    思前想后,算了,还是说吧。不然今晚上也甭想安生。

    “我不仅是你的师父,也算是你的舅舅。你娘是我的妹妹。”

    周小山没想到和师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实打实的惊住了,舅舅?

    “若是你娘看见你的样子,必定很欢喜。”谢云深由衷的叹了一句。

    提到她娘,便不可避免的想到过去。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转头去拨了一下灯芯。

    “我们并非亲兄妹,都是同州的乞儿,父母死于战乱,无家可归。我比她们大两岁,尚且记得自己姓谢,她们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

    我们三人一起讨饭,因年纪小,经常被年长的乞丐打骂欺负。每次你娘都让我们两个先跑,她殿后,因为她天生没有痛感,不怕疼。她说她不怕挨打。

    后来我们三个结拜成兄妹,我给自己取名叫谢小甲,她们就跟着我的姓,叫谢小山,谢小水。”

    谢云深貌似云淡风轻的说起三十年前的旧事,脸色平静,瞧不出来感伤难过,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往事,只怕是带进棺材里也忘不掉。

    时隔多年哪怕他早已成为江湖上人人敬慕的谢大侠,夜里做梦,他依旧还是端着碗要饭的谢小甲,为了不挨打,为了一口吃的,东躲西藏,拼命奔跑。

    “我身为男儿,还比她们大两岁,应当保护妹妹。所以我决定去学武,再也不让别人欺负我们。当年镇守同州的将领名叫沈千里,他家练武场的墙脚有个狗洞,我就每天躲在狗洞里,偷学武功。”

    “师父去沈家做客,无意间发现了我。他见我有练武天分,又能吃常人之不能吃的苦,便要收我为徒,带我回神剑庄。我高兴万分,问师父能不能带妹妹同去,师父说神剑庄门规森严,练武又苦,并非女娃的好去处,便留下五十两银子,托付沈夫人给她们找个绣坊学门手艺,日后也好养活自己。”

    “临走时,我和她们约定十年后来接她们。可是十年后,北戎犯境,我和师父赶到同州,沈将军战死,沈家毁于战火,无人知道她们的下落。”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们了,直到有一天,有个自称谢小水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来神剑庄找谢小甲。”

    谢云深声音有些哽,顿了顿方才继续道:“这世上知道我曾经叫谢小甲的人,除了师父只有她们俩。”

    “干娘为何给我取了和我娘一样的名字?”

    周小山记得干娘送她到神剑庄时,说周宁兮的名字以后不能再用,免得被仇家找到,重新给她取名叫周小山。

    “她给你取名小山,是想提醒我,这是小山的女儿,我要记得当年的兄妹之情,记得小山当年对我们的好,让我对你视若己出。”

    谢云深叹道:“其实她不用这么做,我也会对你视若己出。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妹,可比血脉至亲还要亲。”

    “那我干娘没有提过我爹是谁吗”

    谢云深摇头,“没有。”

    “我娘呢”

    “她说你娘下落不明。我要和她一起找你娘,她也不肯,她说这件事她会去做。”

    周小山不解,“她为什么不肯?”

    “以我猜测,这和她不告诉你身世是同一个原因,不想让我们卷入其中。”

    “那我更不能置身事外,我得找到干娘助她一臂之力。”

    “你知道她现在何处?”

    “若我猜得没错,她应该去了扬州。所以我打算和晏师叔一起去扬州。”

    “她的易容之术已经天下无敌,几次来见我,我都认不出来。直到她叫我一声大哥,说她是小水,我才知道是她。她现在必定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名字。你确定能找到她?”

    周小山十分笃定,“除了我,大约世上没人能认出来她。”

    谢云深看她一脸固执,无奈的笑了笑,“你决心已定我也不拦着你。”

    其实是拦不住。

    “不过还好,有你晏师叔在,我倒也放心。你去了扬州,有干娘的消息及时写信来,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师父能替你做主的你只管开口。”

    周小山点头,“我会的,师父不是外人,还是我舅舅,该用的时候绝对不省着。”

    谢云深哭笑不得,小丫头这嘴皮子算是被她干娘给彻底带歪了。

    “希望你早日找到你娘,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谢云深眼眶有点泛红,“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

    周小山忍不住问:“我和她长的像么?”

    谢云深微微摇头,“眼睛倒是很像,不过她眼珠略灰,大约有异族血统。”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苦笑,“我们小时候都是叫花子,整天脏兮兮的。直到师父把她们送到沈夫人那里,沈夫人让人给她们沐浴更衣,我才知道原来两个妹妹模样都生的很好。尤其是你娘,我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娃娃。”

    周小山撅了撅嘴巴,“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居然不像她。莫非我爹是个丑八怪?我随了我爹?”

    谢云深又好笑又好气,“胡说,你长的也不丑。”

    周小山还在遗憾,“可还是没我娘好看啊。”

    谢云深懒得理她了,从内室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你干娘让我替你保管。如今你也大了,自己拿着吧。”

    盒子里是仿着长命锁的样式打造的一条金链,但坠子并非是长命锁,而是一只以金片雕成的小舟,舟上还刻了一个“单”字。

    周小山拿着娘亲给她留下的唯一宝贝,琢磨了小半宿,也没琢磨出,这个“单”是什么意思。

    翌日吃过早饭,谢云深带着白一麟和周小山去揽月楼,让白家父子再叙叙话,顺便把周小山托付给晏听潮,请晏听潮多加关照。

    晏听潮笑吟吟道:“七师兄客气了,都是自己人,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山的。”

    “师叔人特别好,还说每个月给我零花钱呢。对吧,师叔。”周小山笑得天真无害。

    当着一屋子的人,晏听潮不得不笑眯眯的点头,心里咬牙,鬼丫头真是猴精猴精的。

    “找师叔要什么零花钱呢,师父给你便是了。”谢云深一脸羞愧,赶紧打圆场。

    “师父的钱还是留着娶师娘吧,晏师叔是天目阁阁主,财大气粗的,给我点零花钱,还不是手指缝里漏点毛毛雨。”

    周小山就是存心想让抠门精肉疼。

    晏貔貅一脸冷漠的无视掉死丫头幸灾乐祸的表情,扭头对卓青峰辞行,并邀他来年春天去扬州小住。

    卓青峰道:“你回扬州刚好路过京城,不如和白堂主一起走吧。”

    晏听潮喜道:“那太好了。不过,我要先去一趟夏县,预计要耽误个三五日。”

    白少荣面露难色,“怀善堂杂事缠身,我得尽快赶回去。”

    卓青峰忙道:“那就让云深送你回京。”

    白少荣笑了:“我这么大一个人,何需人护送?多谢掌门好意。”

    卓青峰执意让谢云深送他回京,因为白少荣没有武功,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对怀善堂也不好交代。

    谢云深回去收拾行李,晏听潮和周小山先行一步下了山。到了寄存马车的客栈。晏听潮取了马车,吩咐车夫上路,前往京城。

    周小山愣了下,恍然大悟,“阁主谎称要去夏县,是不想和白堂主一路走?”

    晏听潮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神剑庄到处都是人,白堂主又住在揽月楼,李云照如果想见白堂主,必定要等他离开了神剑庄。”

    “阁主想知道李云照到底和白堂主有没有勾连?”

    “你还挺聪明的。以后出门我就带着你,顺便也可以破了某些不堪的传闻。”

    “什么不堪的传闻?”

    晏听潮懒懒道:“说我喜好男风。”

    明白了,晏七从小到大的跟着他。

    周小山不怕死的问:“那阁主你……喜欢晏七么?”

    晏听潮一字一顿的咬牙,“我看你是真的、想要、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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