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鄢这夜睡得不错。

    怀里一直都是凉凉的,  就是背后有点热,仿佛什么热源贴着她,让她不自觉的往床里缩,  可是她太困了,  都顾不上这个,  也没有醒过来,  就直接沉入了梦乡之中。

    等她彻底醒来,是被热醒的。

    怀里冰冰凉凉的东西没了,  她身上又好热,额头糊的全是汗,姜鄢就醒了。

    康熙醒的早一些,  见那小匣子的角都戳到姜鄢的肚子了,  生怕她又伤着了,就给她把小匣子收起来了。

    她抱的很紧,小匣子拿出来的过程没有那么顺利,康熙还是用了些巧劲的,成功在她没醒的时候把小匣子抱出来,  自己又去箱笼里放好。

    结果转头来再一瞧,  帷帐里本来睡熟的人却醒了,正一眼惺忪的看着他。康熙一时无语,这是把东西拿走了,就睡不着了么?

    “皇上?”姜鄢坐起来,  顺手把滑下去的松散里衣拉上来,  有些迷糊的望着康熙。

    她还以为康熙不会在。她总是醒不了太早,帷帐没有拉拢,  她能从缝隙里看到一点外面的天光,  这会儿都艳阳高照了,  康熙不是应该在前头去忙了么?

    怎么看起来也好像是刚起的样子。

    康熙瞧她晨起的样子可爱,倾身过来亲了亲她的唇珠,顺手抹掉了她鼻尖上的细汗,含笑说:“朕命他们预备了热水,你先沐浴。朕陪着你和保成一道用早膳,然后更衣,再一同出门。”

    身上都是黏腻的汗,想必她是不舒服的。清清爽爽洗漱过后,再更衣用膳,想必她会喜欢的。

    姜鄢瞧康熙这样温柔,越发有点懵:“一同出门?皇上今日不忙政事么?”

    康熙听懂了,却硬是换了个说法:“带你和保成一起出门,也是正事。”

    康熙怜爱她,几步路也舍不得她走,将她直接抱到了隔间沐浴。

    姜鄢完全不知晓康熙要她出门的行程,问了几句去哪儿,康熙也不肯说,只说出了门就知道了。

    姜鄢干脆就不问了。反正康熙肯定都是安排好了的,她只管跟着就是了。

    两个人没在一处沐浴,康熙还是在另外的隔间里。

    姜鄢这边,因着晚上太热,头发也有些汗湿了,干脆连头发一道洗了,李嬷嬷松月庆月,三人合力才将她一头长发给慢慢捻干了。

    穿早已预备好的衣裳,姜鄢就看出不对来了。

    李嬷嬷笑道:“这是如今南边最时兴的装扮。主子要跟着皇上出门,皇上特意嘱咐,宫装不便,让主子穿的轻便些。如今南边的夫人们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衣裳。是皇上特命连夜赶制出来的。”

    李嬷嬷说,这样式与南边夫人们最喜欢的样式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姜鄢年轻,就去掉了云肩,用了鲜嫩清淡的颜色来做衣裳,裙裳飘逸,丝毫不显得厚重,夏日穿着最是清爽的。

    姜鄢听到了关键词,连夜赶制。

    这说明,康熙是昨夜生出的要将她带出门的念头。

    姜鄢素来不怎么喜欢穿宽大的衣裳,宫装不好改的太过,在宫中时,也就多加了些衣带,但仍然还是没有那么的贴身。

    康熙是瞧出她的喜好来了,这回连夜赶制出来的衣裳,上衣是窄袖,没有那么贴身,但仍是勾勒出几分线条来,裙子裙摆极大,但里外两层,穿起来也不热,并未曳地,只刚刚盖住鞋子。

    姜鄢行动坐卧都很方便,走动起来也十分的舒适。

    李嬷嬷手巧,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将她的头发都梳起来了,却不似夫人们厚重沉稳,反而显得灵动可爱。

    姜鄢出来的时候,康熙和胤礽都已经预备好了。

    看见她,康熙目光一亮,胤礽立刻夸上了:“姨母真好看。”

    姜鄢也觉得自己挺好看的。穿惯了宫装,如今换了一身新鲜装扮,她自我感觉挺好。

    胤礽也不晓得康熙要带着他们去哪儿。

    事实上,胤礽今日是在屋子里读书的,关于这两日在河工现场的见闻,他有些想法体会,正待要记录下来,却得知康熙预备今日带他与他姨母出门,胤礽高高兴兴的就来了。

    去哪儿都不打紧,反正他皇阿玛要带着他姨母出门,也不可能去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用完了早膳,外头的马车也预备好了。

    皇上要出门,也没让人大张旗鼓的跟着,康熙让官员们该去忙什么就忙什么,他这里也不必人陪着。

    当地官员不敢不听话,但也不敢怠慢,还是派了人跟着,保护皇上娘娘及皇太子的安全。

    胤礽在马车里坐着,不时推开车窗看一眼外头,瞧着瞧着,胤礽就觉出不对劲来了。

    这路怎么越走越熟悉呢?

    这不就是他这两日经常走的那条路么?这两日他跟着康熙就只往河工现场去过,这路他真的再熟悉不过了。

    胤礽关了车窗,转头就看向康熙。

    他皇阿玛这是,还要带着他和他姨母去现场吗?

    看见了胤礽眼里明晃晃的疑惑,康熙微微一笑,说:“你姨母尚未见过。朕带她去看一看。”

    姜鄢见他父子俩打哑谜,她仍是没有听懂,便忍不住问道:“皇上想带臣妾去看什么?”

    胤礽轻轻抿了抿唇,他看了他的皇阿玛一眼,没有开口抢答。

    他总觉得他皇阿玛此举有深意,因此审慎的观察,并没有开口。

    胤礽甚至敏锐的察觉到,这次出来,便是他皇阿玛为了他姨母出现的一次临时的行程调整。为了什么他不知道,但他不会去破坏皇阿玛的安排。

    “带你去河工现场看一看。”

    康熙凝视着姜鄢,说,“皇考去前,把朕叫到跟前,对朕说,他相信朕能做好这个皇帝。”

    “朕登基,一个人坐在皇位上,底下是四位辅政大臣,朕当时,还不及他们的肩膀高。可朕不怕。登基大典后,朕跟太皇太后说,朕一定能做好这个皇帝的。百姓所求,年景好,收成好,日子安稳,有吃有喝。朕想将这个天下治理好。”

    “太皇太后放心了。朕也想你能放心。”

    “你若担忧,朕就带你去看一看。今年的大野泽,比去岁要好许多。今年不会发水,他们会好过很多的。”

    康熙昨夜便想好了。话说的再多没有用,百闻不如一见,她既担心,就带着她亲自去瞧一瞧。

    姜鄢心中只是些微的放不下,这是人之常情。同理心和责任感,是人心中最珍贵的感情。

    这是穿到哪里都不会改变的。

    她原本只想着自己消化自己排解,想着过几日就好了,她也能慢慢的放下,却没想到被康熙看出来了。

    康熙为安抚她,为开解她,竟然带着她来看河工现场,竟然说这样的话给她听。

    这些话其实很动人,姜鄢默默垂眸片刻,再抬眼时,眼里带了笑:“好。”

    “臣妾多谢皇上。”姜鄢听见自己说。

    康熙含了笑,瞧她眉眼舒展些,心里也高兴,他垂眼瞧了瞧身上的衣衫。

    他命人连夜特制给姜鄢的衣裙,是选用了南边如今最时兴的样式,又按照她的喜好稍稍改了些,如今穿在她身上,是很适合的。

    姜鄢既没有穿着宫装,又是低调出行,康熙也不想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因此他与胤礽都换了装扮。

    康熙穿的像个富家贵公子,宫中的衣裳多为深重沉肃的颜色,此番出来为了与姜鄢搭配,康熙穿的是与姜鄢同色系的衣衫,腰间挂着玉佩荷包,还拿了一把浅金色的折扇,端的是优雅矜贵,潇洒倜傥。

    胤礽穿的是深金色的长衫,也学着康熙拿了一把小号的折扇,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他们父子原本就长得好,这样一打扮,比平日里皇上与皇太子的模样还要引人注目些,可还是很好看的。

    河工现场的人,都是认识康熙与胤礽的。在这儿低调不了,康熙一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的身上。

    事先有人嘱咐过,不叫他们行大礼。但是康熙和胤礽来的时候,底下的人们还是行了礼,给皇上和皇太子致意,问老爷少爷夫人好。

    姜鄢就站在康熙的身边。她看到的是最真实的现场,没有事先布置,没有人粉饰太平,但一切又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

    看着那些忙碌的河工,姜鄢甚至可以想象出,过去的两天里,康熙和胤礽,是怎样同他们一起奋斗,一起为了这个堤坝努力的。

    堤坝是真的修筑的很好,昨夜暴雨,涨起来的水被拦在了外头,哪怕是再下半个月的雨,那个水也是漫不过来的。就像康熙所说的那样,今年这个夏天,应是太平的。

    大野泽改道之事也进行的很顺利。负责的官员知晓康熙来了,仍是不敢怠慢,也不敢真的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仍是悄悄的过来侍候。

    康熙当着胤礽与姜鄢的面,问改道之事如今的进程和具体的事务。

    负责的官员也没有因为姜鄢在旁边就不说。康熙问什么,他答什么。

    “如今要务,改道之后,仍是要将先前淤积的泥沙送出去,将新道上的泥沙也要送出去,正好可用于防水及修筑堤坝。等道成之后,引水冲刷河道,让河道变宽,洪水分流,至此方算成功。”

    大野泽这里是河道总督亲自监管的。这儿的事干成了,河道总督还要往南边去继续督建别处。这里的水情并不是那么的严重,但时间紧急,因此康熙才要过来亲自查勘,抢险就在这一两日,这一两日稳了,过后就能安心。

    前因后果,康熙未必不知道。他仍是问了一遍,为的就是要让姜鄢亲耳听见,以解她心忧。

    姜鄢瞧着远处那洪水数年冲击形成的水湾,心里想着的是,治河治水都是个大工程。

    她素来是个躺平过自己快乐小日子的人,康熙将她带出来,看天地旷大,这是很好的体验,她由此而生的那些感触,不论在心中激荡起怎样的波澜,那都是极好的极珍贵的情感。

    这证明她活着。证明她尚有属于自己的,为自己也为他人所产生的一些情绪与想法。是很难得的经历。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经历的。

    她不能为这些事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是有人在为之努力,有人在为之奋斗,有人甚至终其一生都将这些事当做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信念去执行去操作

    他们都是专业的,他们也是值得信任的。他们心中所看重的,也是这些百姓,也是天下苍生,是不愿让生民受困。

    在当地官员严谨沉稳的讲述中,在河工们热火朝天的忙碌中,在洪水起伏始终不能越过边界的冲刷中,姜鄢的心,渐渐落到实处。

    太阳很大,康熙和胤礽此番没有要去干活,是以他们也没有去抹泥巴。就那么直接站在堤坝上。

    不干活光晒晒太阳不觉得有什么,哪怕是皇上和皇太子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搞特殊。

    姜鄢在上来之前就把自己的小黄桐伞给收起来了。

    所有人都晒着,她一个人搞特殊,这不合适。

    下了堤坝后,康熙从李嬷嬷手中把小黄桐伞拿过来,亲自给姜鄢打上了。

    鄢妃皮肤娇嫩,脸又白,可不能让她晒黑了。况且,太阳太大,晒着也难受。晒坏了他可是要心疼的。

    从河工现场出来,已是临近晌午了,康熙打着伞微微低头看她:“困了吗?”

    姜鄢轻轻摇头,昨夜睡得还是挺好的。何况她也没怎么走路,就是在堤坝上听着他们说了好些话,这有什么困的呢?她精神还是挺好的。

    康熙就笑:“靳辅说有一处酒楼做的黏糕很好吃。香软甜糯,比南边做的还要好吃。今日午膳就去那处酒楼用。那里也宽敞得很,很有些合你口味的小菜,一同跟……我去尝尝。”

    靳辅便是如今的河道总督。

    康熙低调出行,也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下了堤坝后便让人在后头远远的跟着了。

    这处小县还是挺安全的。康熙自己也不想引人注意,说话间,差点说错,还好及时将朕给咽了回去。

    他们现在看上去,就是富庶人家出行的老爷少爷夫人,不是什么皇上太子与后妃。

    姜鄢既不困,康熙也瞧她精神着实不错,从堤坝上下来,康熙便着意观察过,姜鄢眉眼间添了几分晴色,就好像是游走了的心神归位了似的,整个人又鲜活了起来。

    康熙就晓得,她是又好了。

    既好了,康熙便想带着她四处走一走逛一逛。走一趟民间,看看百姓的年景是如何过的。

    素日里总是过着富庶的日子,如今既出来了,自然是要多感受一下的。

    考察民情,也不能总是在云端看着。

    姜鄢也笑:“好啊。臣,恩,我听夫君的。”

    康熙将她的手牵着,放在自己的臂弯里,两个人亲亲密密的挽着,康熙听见那声夫君,还挺高兴的。比叫老爷好听,他想。

    胤礽跟着他们走,看着堪堪只够他皇阿玛和姨母两个人打的小黄桐伞,他有点儿惆怅。

    皇阿玛待姨母这样好,两个人眼里只有彼此,是没有他了么。

    身边跟着李德全李嬷嬷庆月松月几个,都穿着寻常衣裳,当做是普通富庶官宦人家的下人。

    李德全手里还有一把小黄桐伞,胤礽没让他打,自己把折扇打开,然后遮在头上,晃晃悠悠的跟在两个人身后走,时不时看看街景,看看行人。

    暑热的天气,街上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好些店铺都开着,姜鄢还瞧见不少妇人也在里外忙碌。

    这就是生活,姜鄢想,心里情不自禁生出摇曳的枝丫来,去汲取来自烟火人间的养分,身上起了一层薄汗,心中却觉得宁静泰然。

    康熙将酒楼二层全包下来了。

    雅间的屏风全部撤了下去,他们一块坐在视野最好的开间窗边,听着一层鼎沸的人声,瞧着外头高悬的日头和行人,感受这二层的舒爽与宁谧。

    河道总督推荐的黏糕果然名不虚传,味道清甜,口感黏糯,姜鄢一口气吃了两小碟。

    这里的菜式与小厨房做出来的完全不同,风味别致,难怪现在虽然天热,但到了饭点仍然有这么许多人到这处酒楼来用饭。

    既称作酒楼,自然酒也是出众的。据掌柜的说,这是当地自酿的百花春,正是夏日才酿成的烈酒,饮来醉后仿若能闻到百花的香气,身体亦十分舒爽,这儿的汉子都爱在劳作后到酒楼里来饮一碗。

    对酒,姜鄢敬谢不敏。更别说是烈酒了。

    胤礽年纪小,也不能喝烈酒。他小时候醉酒那事,姜鄢为了警醒他,给他说了好几年,胤礽一直记着,此番也是不敢要酒喝的。

    康熙要了一壶。他想尝尝,究竟是怎么个百花香。

    那酒的香气十分浓郁,哪怕不用喝,只闻到味道,姜鄢都觉得酒气冲鼻。

    胤礽凑近闻了一下,便觉得有些懵。

    康熙饮了一口,面不改色,对着看他的姜鄢和胤礽一笑,说:“确实是好酒。”

    与宫中的大有不同。

    胤礽喜欢这儿的小菜,味道比较重,他吃了几碟子爆炒肉片,还吃了四五碗粳米饭,辣的狂喝水,眼睛却越来越亮。

    姜鄢也挺喜欢的。小肉饼吃了四五个,到最后肚子都吃的圆滚滚的了才放下筷子。

    康熙将一壶酒都饮完了,面色倒没什么改变,就是眼神里透着清浅的微光,他本就总将目光落在姜鄢身上,如今更是毫不避讳,一直凝望着姜鄢,一望就是许久。

    胤礽还好奇问他:“阿玛,有闻到百花的香气吗?”

    康熙笑,逗他:“要不然,保成也来试试?试试就知道了。”

    胤礽抿唇,他皇阿玛这是喝醉了吧?说话就说话,还捏他的脸。

    百花春性烈,酒气太重,胤礽闻多了甚至觉得自己都微醺了。他反正也吃饱了,就躲开了。

    到对面的雅间窗沿那儿坐着看风景去了。

    康熙用饭前便说了,下午没什么事,便在外头随意消磨光阴。这处酒楼不错,用了饭便在此处歇息,饮茶,等晚间夕阳落下,再出门去。

    胤礽被酒气熏跑了,康熙就坐到了姜鄢跟前,执起她的手轻轻亲了亲,诚实的表述现在的感想:“饮下不多,尚是微醺。没有闻见百花的香气,倒觉得夫人你,很香。”

    “鄢儿,你高兴吗?”

    姜鄢已吃饱了。康熙就将她牵到隔壁的雅间临窗坐着。由着他们收拾那些碗筷,他只与姜鄢在一处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这酒气其实并不难闻。反而离近了确实是有些浓烈花香的味道,只是要多闻闻才能分辨。

    姜鄢熏染久了,觉得自己仿佛也醉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高兴。”

    康熙心中欢喜,垂眸倾身过去亲她。过了半晌,姜鄢被放开,她下意识就回头看。

    发现身后的屏风不知何时又放置了上来,隔绝了她的视线,也让那边的胤礽瞧不见他们了。

    “放心。保成那有人护着。不必担忧。”康熙的指腹在姜鄢的唇角轻轻摩挲,替她抹掉了那一抹温热的水色。

    姜鄢觉得自己仿佛是醉了。她尝到了酒意,仿若真的闻到了百花的香气,心中似有飘飘然的愉悦,就好像置身热烈的春天一般。

    她只是稍微沾到了一些就这样。若是如康熙这样饮一壶,那些汉子那样饮一碗,大约确实是十分舒爽的。

    酒楼所处南北通透,几乎不用人打扇,自有凉风习习。

    康熙拥着姜鄢坐在软塌上,身心舒适,便一同昏昏欲睡起来。

    而那头的胤礽,早就在软塌上睡熟了。

    晚膳便没有在这处酒楼上用了。

    夕阳落下,到了掌灯时分,睡饱了的三人从酒楼里出来。

    中午都吃的极多,这会儿也没有太饿。到了晚间,街市上的人就多了起来,街上的店铺摊贩也比白日里多了许多,康熙领着姜鄢与胤礽闲逛,走到卖馄饨的小店,觉得极香,便一人吃了一碗小馄饨。

    姜鄢在宫中,自然见得极多,康熙与胤礽所见更多,他们只是闲逛,对那些所卖之物并不十分感兴趣,便是进了贵重店铺,也只是瞧一瞧,并没有购入的意思。

    街上许多人,他们这一身的富贵气度,还是很吸引人的。可这儿也不是穷乡僻壤,也是见过些富户的,并没有造成什么新奇的围观。

    只是路过一处贵重店铺,胤礽瞧见里头有卖外物的,像是从外头传进来的宝物,大清并没有这样的玉石。

    其实这样的玉石,胤礽在宫里头见过许多,但皆是外头属国进贡来的,民间禁/海,不该有此物流传。

    “阿玛。”胤礽唤了康熙一声,想叫他看看。

    康熙却对着胤礽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此处人多眼杂,不必细谈。

    胤礽便不说话了,只是瞧了那玉石好几眼。

    姜鄢被前头卖小兔子灯的摊贩吸引,并未瞧见父子俩这番动作。

    逛完了街景,康熙便朝着一处小径走去,姜鄢和胤礽一人提着一盏兔子灯不明所以的跟在后头。

    胤礽问:“阿玛,去哪儿啊?”

    康熙在前头领路,夜色中,就听见他笑着说:“自是好去处。等到了便知道了。”

    康熙今日安排好了一切,都挺神秘的。却都很好玩很有趣。胤礽被吊起了兴致,跟着康熙走的快了些。

    姜鄢在空气中闻到了湿润的味道,甚至还有些咸腥味。

    此处小县靠海,又瞧着康熙把他们往小径中带,越往里空气越清新湿润,姜鄢就想,莫非是海边么。

    果然就是海边。

    夜色中的大海是蓝黑色的。

    康熙带着他们一路走,不过两刻钟就到了海边。

    一处栈道就修在海边的礁石上,海浪声声拍打,这里没有人,只有他们站在这天地间,远远的,又极近的,在这里凝望海边,远眺深海。

    李德全他们没有过来,远远的守着,让康熙与胤礽和姜鄢一处,继续体会他们的闲暇光阴。

    康熙凭栏而立,话是对着胤礽说的,目光却落在姜鄢的眸中:“有那玉石的店铺,这城中不止一个。或者说,这临海的州县,能有这些玉石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a;a;quot;朕为台湾事,禁了海。当初就有人说,这是壮士断腕,是断了临海生民的生计。那些年,朕难,他们更难。如今台湾事毕,禁/海令未开,可暗地里,民间还是有了流通。生民立业,朕不怪他们。\&a;a;quot;

    “朕此次南巡,是要去明孝陵的。朕想拜谒洪/武皇帝,为的就是这江南的民心。朕如此作为,一是河工,二是民心。朕不能发作,亦不会治罪。朕会重开海/禁,这些玉石,自当正常流通。今日所见,保成你只放心心中便是,对谁也不必说起。重开海/禁,自然还有许多事忙。但朕禁的那一日,就已经想好了事成后会放开。”

    胤礽这才知晓,原来当时他皇阿玛不让说,是心中有了这层计较。

    如今尚未公开解除禁令,确实是不宜议论过多。但过后开了海禁,想必那些玉石,及至旁的货物,便能更多的在这临海的小县中看到了。

    康熙凝望着她,姜鄢便情不自禁望进他的眼中。

    那是一双洞察人心的、睿智的、带着直击人心锋芒的帝王眼眸。

    可此时,那双眼眸中,写满了柔软与温柔。

    他为生民立业计,为万千臣民殚精竭虑,他带着她走入烟火人间,然后温柔的告诉她,他会为他们做些什么决定,会让他们过上怎么样的好的生活。

    等姜鄢回了驻跸处,等她回到了她与康熙共同的住处,等她躺到了床榻上。

    她却觉得自己仿佛还置身于那柔软的海风中,一盏小小的兔子灯照亮了他们脚边的路。

    在海边,康熙又与她说起政事。那在他的眼里,好像只是些寻常事,却愿意说给她听,甚至觉得有必要说给她听。想让她放心,告诉她哪怕是这一方小县的百姓,也会想办法让他们的生活更好。

    这是帝王心,也是剔透的,热忱的真心。

    帝王权术难测,可为百姓计,便是一眼能望到底的清透闪亮。

    屋里放了两三缸冰块,一点也不热。

    姜鄢身上还带着海边吹来的清爽,她沐浴过,现在躺在榻上,远远的桌案上点着灯,床榻上的帷帐被放下,床帐内朦朦胧胧的,并不觉得光线强烈,反而是模糊的昏暗。

    她带回来的小兔子灯被挂在床头,隔着帷帐悠然散着温暖的光。

    康熙也沐浴完了,回来屋里,本以为她睡着了,轻轻撩开帷帐看她,却发现她抱着薄被露出一点点小脸来,眼睛眨呀眨,完全是醒着的样子。

    瞧她眼眸似水,康熙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声说:“怎么还不睡?夜深了,快些歇息。”

    今日屋里多放了好些冰块,应当不会再热了。康熙着实不想再让她抱着那小匣子入睡了。

    姜鄢看着他,小扇子般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那皇上呢?”

    康熙笑着抚了抚她鬓边的头发,说:“朕今日尚未看折子。方才京中又送来些。朕要将它们批阅完。明晨发回去。朕也不困,你好好歇着。”

    在海边的时候,百花春就散掉了,都不必特意去喝醒酒汤。

    康熙回来便觉得精神极好,他就没打算休息,今夜看一夜的折子,明晨正好全部看完,挺好的。

    姜鄢期期艾艾的望着康熙:“那,要不要臣妾起来陪皇上?”

    康熙失笑,爱怜的亲亲她的唇珠:“你好好歇着。朕怎么舍得让你跟着熬?你昨夜就不曾睡好,今夜不必想什么,好好休息。好不好?”

    他温柔的哄着人,姜鄢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小孩子,被他这般珍惜的哄着。

    姜鄢也晓得自己熬不住,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慢慢搂住康熙的脖子,在他唇边亲了一会儿,才红着脸自己躺回去。

    “那臣妾睡了。”她闭上眼,没瞧见康熙眼中辗转划过的鼓动与克制。

    康熙替她将帷帐掖好,又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缝隙,确定不会有蚊虫飞进去叮咬姜鄢,这才去坐塌上就着光亮批阅奏折。

    姜鄢悄悄把眼睛睁开一些些,瞧着朦胧光线里,在那边榻上忙碌的康熙。

    她想,若非为了陪着她,康熙也不会将奏折全积压在晚上。这加班,全是白日里去玩换来的。

    可今日一切经历,真像是一场美梦。是她想要珍藏在心底的美梦。

    就像是她床头挂着的这一只好看的小兔子灯一样,值得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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