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下午,二人来晚了,王妈家的醍醐已然变成了狄仁杰嘴里的油饼,夹了些肉末儿和腌的很是精细的菜干,埋在黄河边上捡回来的黑石子里烘烤到半熟,在烧滚的热油里面一过,趁热往桌子上一丢,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很是好玩。
李重润跟着要了一个,咬了一口在嘴里没滋没味的嚼着,试图看透那薄木头棺材,看清里面到底躺的是个什么人。
队伍还没走近,众人还听不到在哭些什么,李重润便只能从几人的动作去判断。
“舅公,我猜今天的这死者是个小孩子,年岁不大。”
“哦,何以见得?”狄仁杰没加评判,只是继续吃着自己的饼。
“您看啊,这持幡儿的中年男子,并不是伤心欲绝的样子,死的人应该不是他家直系亲属。招魂幡儿用白纸剪的,寿材轻薄,又有些短,想来准备的很是仓促,不会是老人,而且死的很急。”
“有道理。”狄仁杰继续吃饼中。
“抬桑的众人多老弱,又没有用马车,应该是要去往城北的乱葬岗子。如果是自家的亲眷,想来不会这般随便。听闻北市旁便是神都最大的土地庙,叫花子平日里多都在此相聚,所以很可能是土地庙里得了急病死了的叫花子。”
神都洛阳花子众多,之前大观园刚开门的时候,还有些花子受了些挑唆来闹事,李重润便因此听说了几个比较大的花子派系。
只不过在绝对的权威面前,这些江湖手段实在是不够看,甚至连手段都没用,有个纹满了泥鳅和狸猫的道上大哥,想趁着酒劲儿占那武七的便宜,被后厨帮厨的李四他们几个当场卸掉了两个膀子,洛阳令的人来了也只是把那大哥给锁了带走,至今还在牢里关着。打那以后,这大观园门口便成了神都洛阳最为干净整洁且安全的地方。
“花子如果遭了病,一般都是去天津桥下边冲皇宫跪着求命,要么去了大报恩寺山门外等死。很少死在这山神庙里。而且就算死在山神庙里,自然就送亦庄去了。”狄仁杰摇了摇头。“亦庄里的尸首官府才不会用棺材装了,用个草席裹了拉到城北一丢便是。自然也不是这般样子。”
李重润听到狄仁杰说的,发现自己犯了那何不食肉糜的毛病,那叫花子又是如何得了钱来买棺材?
“小子实在看不出来别的什么异常,感觉就像是个普通人家的普通丧事。”李重润索性放弃了推理,把个油饼抱在手里囫囵吞枣一般的啃着。
“小老儿大胆猜测一下,死的是个小和尚,年岁应该不大。”
“舅公,和尚圆寂了一般都是烧了,哪里会再置办个棺材往那城北送了?”李重润有些纳闷儿。
“我们等会儿出去看看便是。”
一行四人吃完了饼,远远的跟着那一列甚是普通的送葬队伍往那城北的乱葬岗子去了。
说是乱葬岗子,不过因为是神都的缘故,官府也不敢搞的太过凄惨,平时还委派了几个退了休的仵作在此管理,所以虽然说不上整洁干净,倒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杂乱和阴森。
狄仁杰和饱受过社会主义唯物历史观教育的李重润自然是不怕的,狄大人的小丫鬟双儿只怕是没少跟着狄大人东奔西跑的查案,自然也是不怕的。只是黄毛小萝莉艾莎,竟然也毫无惧色,甚至还有些精神,让李重润有些纳闷儿。
“哈,是个小女孩!”那几个送葬的人很是随便的把棺材往乱葬岗子里一处平整好的土地上一丢,很是仓促的摔了个碗儿就散了,倒是省了李重润他们再挖出来的工夫。棺材轻薄,盖子也没钉,只是虚虚的盖着,一行四人瞅着四下无人,便凑近了去看。棺中之人眉清目秀,肤色雪白到几乎透明,嘴唇和脸上涂了好些胭脂,看着如同纸糊的假人一般。
“润哥儿且莫着急,老夫今天先教给你怎么不接触的情况下判断男女。”狄仁杰笑了笑,“第一看眉弓和眼眶。女的眼眶多为圆形,眉弓不明显,与山根相连接之处不明显。”
狄仁杰很是仔细的指给李重润看,“此人虽然年岁尚小,眉弓并不明显,眼眶却隐约可以看出明显更方一些,山根更加凹陷一些。”
“男子手骨更加明显,不像女子那般柔和。”
“男子肩膀要明显比女子肩宽且厚,膝盖也略微突出一些,女子腰胯要明显比男性张开。还有些腿脚上的区别,男子大小腿差别不大,女子相对小腿相比大腿会更粗一些。不过这几点容易被衣物遮挡,倒是需要些仔细的眼光才能来判断。”
李重润跟着李道长学医数年,活人死人也已经摸了不少,只不过自己并没有仔细去判断过男女的区别,今日听狄仁杰如此一说,与自己所学相互印证之下,只觉着很有道理。
顺着狄仁杰说的几处特点一一的摸了过去,无不应验。只不过动作略微有些大了,牵扯到了死者的身形,头上的头发竟然就这样掉了下来,原来是顶假发。死者头顶光秃秃的,一丝毛都没有。
“哎,还真是个小和尚,舅公真是神了哎。只是为何和尚死了,不按规矩在庙里烧了,却还要化了女装送到这乱葬岗子里来?”
“这便是咱们今天要查明的事情了。”只是远处传来了几声吆喝,打断了狄仁杰的话:“什么人,干什么的?”
几个并不是特别苍老的老头,穿了一身葛布的袍子,手里惦着把挖土的铲子向这边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打扮的人。
“哎呦,老邢头今儿在,想来倒是省的老夫动手了。”看到老人前来,狄仁杰有些高兴,指着他给李重润介绍:“这是老邢头,以前洛阳府最著名的仵作,在他手里就没有查不出来的案子。若不是那嘴实在得罪人,早进刑部做事了。”
老邢头年纪有些大了,眼神不太灵光,走的近了,才看到是狄仁杰在,连忙行礼告罪。
“老朽老眼昏花,没看到是狄大人在此,老朽给狄大人赔罪了。”
“你既然来了,受累给看一看,这尸首是怎么死的?”狄仁杰也没跟他客气,听说话两人似乎很熟。
那老邢头也没客气,径直的走到棺材前,“哎呦,还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
伸手下去把尸体抱了一下,老邢头脱口而出:“大出血死的,全身血液几乎没剩下多少,怪不得脸色如此之白。”
老邢头又抓起死者的手腕脚腕看了看,又转了转头看了看脖颈,有些惊奇的“咦”了一声,伸手就把死者的裙子撩了起来,又把亵裤拽了下去,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是在这里。”
李重润有些奇怪,心说这老头只是抱了一下便能判断出死因,找了找这几个地方便能寻到伤口,未免有点太过小说手段。
“体重偏轻,这是老邢头判断出大出血的原因。老邢头见得死人只怕比活人都多,多大体型多重心里有杆秤一般。自然是一抱便知。”
狄仁杰捻着胡子在一旁跟李重润解释,“全身能造成大出血的血关,只在手脚腕,脖颈和股腹之间。老邢头检查这几处自然就能查到伤口在哪里。”
李重润凑近了想去看看详细,只是略微一靠近,便觉着胯下一凉。那尸首的下身枪管还在,只是弹药仓已经被人摘了去,还有两条细细的刀痕分布在股腹沟两侧。
只是方才老邢头撩起尸首的裙摆,蹭掉了尸首脸上的些许胭脂,李重润匆忙的瞥了一眼,觉着有些面熟。
李重润又仔细的擦了擦尸首的脸,越发的确定自己认识这个化成了小姑娘的小和尚了。
“舅公,我好像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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