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候着的时候,李重润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忐忑。虽然已经听到了魏王被处置的结果,只是自己今日这般扰乱民心之举,实在是把双刃剑,不知自己这便宜奶奶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刚一进了殿门,还未看到那位至尊,却先看见上官婉儿拿了个素帕捂着额头,几个宫人正在一旁忙碌着好像是在擦血。
李重润有些紧张,本想上前询问,却被上官婉儿用眼神制止,示意他去拜见皇帝陛下。
“臣临淄王李重润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说你今天唱了出好戏?”皇帝没有回头去看李重润,反而是重新坐回了香案面前,又拿起如意拍起香灰来。说话语气很是平淡,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小子只是写了首诗,提供了些噱头。其实主要还是魏王倒行逆施,所以民心所向之下,才会有此番下场。”李重润本想再耍个滑逃过去,只是看到上官婉儿冲着自己比了一个说的手势,知道她更擅长揣测皇帝心意,索性听了她的安排,大大方方的认了下来。
“太宗皇帝曾经说过,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民心这东西,就跟水中的漩涡一般,最是难以把握。”武则天似乎并不太在意那太宗皇帝已然是前朝的皇帝了,倒还是太宗这般叫着。“如果哪天你看朕不顺眼了,是不是也可以写首小诗,鼓动了这天下臣民跟朕玩一把民心所向?”
武则天此话说的很是直白且露骨,几乎就差指着鼻子说他李重润意图谋反了。
好在有此计划之时,李重润便想好了武则天必有此问,也跟上官婉儿反复研究了半天皇帝的想法和回应。“陛下登基,不正是民心所向?陛下勤政爱民,那些谋逆的反贼,哪里有什么民心可以煽动?”
“想这个答案,怕是想了很久吧。”
“回陛下,用了两个晚上。”李重润和上官婉儿模拟了很多次这番对话,只是这种回答却是两人都没想到。李重润索性诚实到底,反正自己光明正大,所图无非是自保而已。
“还是太年轻啊,以后看事情要长远一些,老是靠着别人,有些没出息。”武则天手上动作没停,已然将那香灰铺好,提了香篆出来,轻轻的将已经刮研好的香粉撒在上面,又轻轻的敲了敲,发出些很是清脆的声响。“朕体谅你是为了自保,今日之事,只有一次。”
“重润记住了。”李重润知道这次自己算是逃出生天,只是不知为何自己竟过关的如此容易。
“出来吧,在后面看了半天的戏。就算朕这里是勾栏,这大戏已经唱完,你好歹也要出来打个赏不是?”熏香已经燃起,武则天收拾罢了香具,几缕袅袅的青烟被一阵清风扰动,一个很是瘦小的人影从那帷幕背后显露出身形来。
“三思见过陛下,方才陛下动怒,三思恐惊扰到陛下,这才一直没到前来见礼。”
见到这位梁王武三思,李重润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位至尊会跟自己说看事情要长远一些。
自己拉拢了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两尊大神,连同自己对抗的那位魏王殿下,只怕都被这位梁王给算计了。
先前来俊臣替这梁王传达谢意的时候,李重润便猜测这一切发生之后,最大的得利者会是谁。
太平公主本就执掌凤仪卫,这次出手还是为了给自己帮忙,而且她向来不在朝中发展势力,就算魏王倒了,对她来讲无非也就是少了个烦心事儿,却没什么好处。
上官婉儿自然是为了自己帮忙,而且自己的这位姨娘虽然有宰相之名,却只是个五品的才人,平日里结交的也多是一些学士和词臣,政事虽然偶有参与,只不过势力却是一直没有的。
李重润甚至还猜想过会不会是狄仁杰狄大人,不过想来那个胖子久离朝堂,就算魏王倒了,好处也很难分到他的头上。
所以只有这位一直屈尊充当魏王马前卒的梁王殿下,才是这一场大戏最后的得利者。
凤仪卫的眼光很少放在这神都之中,所以魏王那边的情报就算掌握,也是知之甚少。所以太平公主所掌握的魏王的黑料,只怕都是这位梁王殿下提供的。甚至就连陈子昂听到的魏王准备对付自己,只怕也是此人知道自己与陈子昂相交莫逆,特意提前安排的,好拉自己入坑。
这位看似瘦小的梁王心思之深沉,谋划之久远,让李重润有些不寒而栗。
自己挑动了世间的民心,竟然被这位只是撩拨了自己一下的梁王殿下摘了桃子。
这才叫眼光放的长远,这才叫顺势而为。
“你是得了里子上的好处,我给这小子点面子上的好处,想来梁王也没什么意见吧。”武则天在宫人的伺候下净了手,捧了本经书起来。只是不知想到什么,便示意换了一本过来。“朕在邙山那里有个庄子,赏给临淄王了,婉儿有伤在身,便和临淄王去邙山那里修养几天。现在婉儿还是个五品的才人,倒是有些低了,等你回来自己拟个条陈给梁王,进封三品女太史,掌管秘书监。”
“太平公主加实封一千户。另外魏王的那个宅子他住不着了,也一并赏给你了吧。”
“梁王迁纳言。哦,对了,李重润这小子的临淄王府一直磨磨蹭蹭的没修好,三思你催一下,切莫等临淄王从邙山回来了,还要跟婉儿挤在一张床上睡,都半大小伙子了,也不嫌丢人。”
“朕今日的功课已经耽误了许久,你们就散了吧。”
武则天再没对背后的这几人说话,只是一阵阵的诵经声传了过来。
李重润几人也没敢说话,匆匆的行了礼,便直接离去了。
出了殿门,那梁王笑嘻嘻的想来跟李重润套近乎,只是被李重润以上官婉儿有伤在身,需要回家照顾的理由拒绝了。那梁王倒是也不生气,只是一路和李重润商业互吹到出了皇城,这才上了下人牵来的马离去了。
见那梁王离去,太平公主便一把薅住了李重润的领子,拎到了自己面前。
上官婉儿不知她为何暴怒,急忙把李重润护在身后,就跟意图阻拦老鹰的母鸡一般。
“婉儿你让开,我今天不抽他。”太平公主虽然面有怒气,语调倒是很平和,上官婉儿这才从李重润身边让开。
李重润似乎也受了些刚才武则天评价的启发,很是坦然的直视着太平公主。
“知道我为何发怒?”太平公主没松开李重润的领子,盯着他的眼眸问道。
“还望公主殿下赐教。”
“一件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你那计划漏洞百出,若不是周兴那傻子复仇心切,把那陈子昂抓了去,只怕本宫又少不了帮你擦屁股。”
太平公主松开了李重润的衣领,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有你的坚持,我不逼你。下次做事情之前动动脑子!只怕再有下次,便不是婉儿留个疤这般容易的了!”
“知道今日为何母亲陛下会放你一马?”
“因为小子替梁王殿下铺好了路?”
“因为本宫在计划之初就已经报给了陛下。你以为你是被梁王当枪使了?咱们,包括那梁王都被陛下当枪使了!”
太平公主的话让李重润有些讶异,那位至尊全程都在冷眼旁观几个小辈儿演戏,谁知背后竟都有这位至尊的意思。
“婉儿为什么受伤?那是因为婉儿没将此事禀报给陛下。梁王为何会得了最大的好处?因为他最早看出了陛下的心思,知道陛下需要魏王和周兴倒下。”
“魏王和周兴,可都是为陛下登基做了不少事情的功臣。”
“功臣?该赏的都赏过了,需要拿来顶包的时候,他们自然也要付出些对得起皇帝封赏得代价。”太平公主看了眼身后的宫城,似乎是有些感慨。
“既然陛下让你和婉儿去邙山养伤,你们两个就躲的远远的去,不管神都中发生什么,就当自己瞎了聋了。既然陛下准备洗牌,今日咱们得了这封赏,就不知道有多少黑锅要背在咱们身上。只是希望,别得了像周兴那般骂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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