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竹静深呼吸两口气,又做了几次吞|咽,这才终于能说出话来。

    她看向曲天明,“兄长,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曲天明露出个苦笑,“阿静,经过那日的生辰宴,你竟是还不明白吗?”

    秦沐的缺席如同一个心照不宣的明示信号,各位大人都是人精,眼见着曲天明没了靠山,心里的算盘早就打的啪啪响。

    工部这几日联合户部派下来一个优差,若按以往的经验来瞧,这差事怎么也应当落到他头上,然而最终结果却并非如此。

    曲竹静摇了摇头,“兄长,我虽没做过官,却也十分明白一个道理。为官为臣当脚踏实地,你的仕途之路或许比不得那些官家公子,可比起寻常人来却已经是极顺的了。兄长,你既有能力又有抱负,为何不能耐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一件事?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难道不好吗?”

    “阿静!”

    曲天明疾言厉色地呵斥她,“曲家满门荣耀都担在我身上,我没那个功夫慢慢来!”

    “兄长。”

    “够了。”曲天明捏捏眉心,“总之以后,不该你说的话你便少说些。待嫂嫂游街示众之后,你好好照顾她,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去账房支银子来买。”

    他言罢便要走,曲竹静思及他与万舶的往来,赶忙拉住了他的袖子,“兄长,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是不会叛离秦尚书一家的,对吗?”

    她已经在安都住了数月,对于秦沐与万舶的过往也略有耳闻。凭心而论,她虽不喜秦皎皎的性格做派,但秦家对于她曲家却是实打实地给予了照拂,这一点,曲家任何人都不能够否认。

    她不信自己的兄长会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只是因为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兄长内心愁苦,因此才会过于急着寻求捷径之路。待到兄长心态恢复平和,他必定会变回那个磊落奇伟,品德卓绝的曲家嫡长子曲天明。

    曲天明不语,他背光而立,身后披着郎朗青天,大半张脸却都藏在阴影里。

    “兄长,你不会的,对吗?”

    半晌之后,曲天明才沙哑开口道:“我不会。”

    他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曲竹静,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不会叛离老师一家。”

    曲郑氏游街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安都城的大街小巷。

    秦皎皎听到这个消息时,外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心下焦急,可自己的禁足还没解,无奈之下便只能故技重施,派小顺去给钟伯行送信。

    小顺堪堪出门,天边便乌压压地飘来几朵云,空气里是湿冷厚重的水汽,晴朗日色渐消,整座安都城具是一片风雨欲来之势。

    秦皎皎坐在贵妃榻上绞着袖子,尤自生着闷气。

    她不明白那同曲郑氏见面的人怎的突然就变成了济世堂的掌柜,曲天明又如何会察觉到他们的动作,继而先一步将路堵死。

    风禾执着团扇站在一旁为她扇风,菘蓝则进进出出地忙着落帘关窗。两个丫头瞧见自家小姐面色不虞,谁都不敢出声说话。

    可尽管如此,越想越烦的秦大小姐还是发了好一通莫名的脾气,她砸碎两个茶盏,将房里的人都赶了出去。

    天色愈沉,内间尚未掌灯,整个屋子都陷入了一片暗淡里。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隐隐传来脚步声,秦皎皎想都不想,抓起手边软枕便直接扔了出去。

    “别来烦我!”

    “怎么了?”钟伯行抓着软枕步入内间,“怎的生气了?”

    秦皎皎循声望去,瞧见来人是钟伯行,始终紧拧的眉头这才终于舒展开来。

    “你怎么才来呀?”

    她踩着绣鞋就要往前走,钟伯行怕她踩到那一地的碎片,赶忙出声叫她别动,自己提步走了过去。

    “今日事情多,”他摘下官帽随手放在桌上,“散值的时辰延了些。”

    秦皎皎问他,“曲郑氏的事……”

    钟伯行点头,“两个人的板子都已经打完了,现在人还关在牢里,曲郑氏明日会同翟富一起游街。”

    “可是,可是不对呀。”秦皎皎复又拧眉,“与曲郑氏会面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翟富,明明就是……”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钟伯行打断她,“能告诉我吗?”

    “别瞒着我。”他直视着秦皎皎,“皎皎。”

    秦皎皎登时一愣。

    这还是钟伯行头一次如此亲昵地开口唤她的名字。

    可她尚未来得及为这称呼的改变而欢喜,下一刻却因为钟伯行的发问变得面色泛白。

    “我,”秦皎皎向后退了一步,“我能知道些什么呀……”

    “皎皎,”钟伯行复又道:“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告诉我吧。”

    ……

    房中已然完全晦暗,秦皎皎扬眸看向钟伯行,却压根儿瞧不清他的神色。

    她愈加紧张地绞着袖子,“告诉,告诉你,可是……”

    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钟伯行的声音欺上耳边,“别害怕,说吧。”

    窗外风声鼓动,秦皎皎紧张地抿了抿嘴。

    她的掌心发了汗,钟伯行的手却干燥而温暖,墨玉的扳指贴上她的指腹,似有若无地缓缓蹭动。

    轰隆——

    天边骤然砸下闷雷,秦皎皎猛地回神。

    鼻腔之间萦绕的是能给予她满满安全感的甘松香气,秦皎皎咬咬下唇,终于下定决心要将前世的事尽数坦白。

    “钟伯行,”

    秦皎皎道:

    “我同你说一件事,你听过之后不要害怕。我,我其实……”

    秦皎皎闭了闭眼,

    “我其实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记忆中那阴暗又潮湿的牢房,冰冷而沉重的镣铐,脖颈被勒紧时难捱的窒息感,以及直到她断气后都始终萦绕于心头之上的愤怒却又力不能及的深深无奈……

    秦皎皎眼眶发红,“那时韩家举家去了安岭都尉府省亲,尽管清清急着赶回来,却因为大雨被拦在了半路。韩伯父不在安都,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拉我秦家一把。”

    她眨了眨眼,几颗泪水顺势落下,全数砸在钟伯行的手背上,如同滚烫岩浆一般将他灼的生疼。

    “只有你帮我,我不知父亲前世的结局如何,但是我却记得,只有你出手帮了我。”

    钟伯行的袍子此刻还挂在她的床头,秦皎皎堪堪重生之时,几乎每晚都要做噩梦。

    狱卒的狞笑无孔不入地对她施予侵袭,她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着自己的死亡,常常会在半夜一身冷汗的惶惶惊醒。

    直到她在少华山得到了钟伯行的外袍,这才终于从那挥之不去的梦魇中挣脱出来。

    钟伯行抬手替她擦泪,“不哭了。”

    秦皎皎红着眼睛,“你相信我的话吗?”

    钟伯行毫不迟疑,“相信。”

    他顿了顿,又问秦皎皎,“这事你没同秦尚书说过吗?”

    秦皎皎登时委屈地撇起嘴,“一开始是没有说,重生之事太过诡谲怪诞,我怕若是贸贸然同爹爹说了,他会被我吓出个好歹来。”

    钟伯行叹了一口气,“秦尚书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如此脆弱。”

    秦皎皎抽噎了一声,“我后来也觉得爹爹应当可以承受,于是便将这事同他说了。只是爹爹却不信我,他先是说我平日里信口开河惯了,见我实在坚定,又先佯装相信了我的话,然后……”

    她打了一个哭嗝,“然后第二日,爹爹就给大佛寺的主持递了书信,将我送去庙中住了半个月。”

    钟伯行:“……”

    他转身给秦皎皎倒了一杯热茶,看着她小口喝下后才又出声道:“我倒觉得秦尚书并非全然不信,至少近几月来,他对曲天明的帮扶明显少了许多。”

    不,或许更直白地来讲,秦沐正在不动声色地打压着曲天明。

    钟伯行所在的大理寺鲜少参与六部之内的相关事宜,可尽管如此,三日一次的朝会之上,他也能依稀觉察出秦沐的态度变化。

    “秦尚书不愿同你讲明,大抵也是在为你担忧。毕竟你在背后全无支持的情况下还能莽撞地得到那枚铸范,若是得知自己有了爹爹做后盾,保不齐还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事,凭白遭遇些无端的灾祸。”

    这一番话说的坦率又直白,秦皎皎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钟伯行!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她试图为自己争辩,“我这样平心定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冲动行事!”

    ……

    钟伯行看她一眼,想起秦大小姐的过往事迹,明智地选择了不接话。

    秦皎皎却依旧愤愤不平,“想起前世之事我就来气,若不是担心曲天明背后还有同党,对他直接出手怕是会打草惊蛇,我早就买通几个人,将他在暗地里……”

    “你慎言。”钟伯行将她未讲完的话截回口中,“还要喝茶吗?”

    秦大小姐在黑暗中横了他一眼,“喝。”她将茶盏递回去,“你给我倒。”

    钟伯行依言接过茶盏,蓄至八分满后又递了回去,他见秦皎皎的气息逐渐恢复如常,便将她安置在贵妃榻上,转身出了外间喊菘蓝掌灯。

    “地上有碎瓷,一并收拾了吧。”

    钟伯行安顿了一句,看着菘蓝与风禾疾步进来,前者将屋内的烛火全数点亮,后者则蹲身收拾着一地的碎瓷片。

    “小姐,钟大人,眼下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奴婢为您二位传膳吧。”

    秦皎皎看向钟伯行,“菘蓝说的是,你就在我这里用过晚膳再回去吧。”

    钟伯行却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便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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