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芳白的概括下,以上这些人都统称为“那边的人”。

    而她和“那边的人”是彼此不待见的关系。

    比较起来,何建国这一家是最为圆满,令人艳羡的。原本几家离得远,城里和乡下的,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一旦还乡生产,不是回去让“那边的人”看笑话吗?祝芳白实在丢不下这个脸面。

    何建国好一番思想工作后,祝芳白才勉强妥协,答应回村。可这件事,一直是祝芳白心里的疙瘩。

    因为她觉得,在何建国的心里,自己永远是不被考虑的那一个。

    年幼的何冬炎,尚未领略太多人情世故,分不清这些复杂的关系。一年到头,没去过“那边的人”家里几次,而且每次去,也都是父亲偷偷摸摸地带着他去,不敢给祝芳白发现。

    到了“那边的人”家里,他们总要拉着何冬炎,说一些祝芳白的坏话。

    “听说你那个母亲啊,很会打你们……”

    “冬炎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也下得手去打啊,反正我是舍不得打我孩子一下。”

    “她年轻的时候,不就天天在她们那个村里和人吵架,是出了名的泼辣。”

    从何冬炎有记忆以来,这些话就一直在耳边回旋。他一开始不喜欢听,可后来每每挨了母亲的责骂,就会从脑海冒出来。

    这些话变成埋下的种子,在岁月中不知不觉野蛮生长着,将他与母亲的关系,崩开一条裂缝。

    祝芳白是察觉不到的,她忙着应对柴米油盐,忙着拉扯孩子长大。

    何建国的手长期握笔,细皮嫩肉,一来没有多少气力扛起锄头,二来没有多少下地种田的经验,在生产队挣不了几个工分。恋爱的时候,何建国可以用一首又一首的情诗把祝芳白哄得心生欢喜,可一旦进入婚姻,全是狗屁倒灶的家庭琐事,靠着念两首诗根本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更不用说温饱问题。

    一来二去的,家庭矛盾也就显出来。何建国的热于助人是对他人的,在祝芳白眼里就是多管闲事。操持繁多的家务,祝芳白少不了要念叨几句。

    “家里的事情一点也不管,外边没必要的那么上心。”

    “你拿几只破笔,能种出大米,能当饭吃吗?”

    “嫁给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

    诸如此类的话,何冬炎都能倒背如流。

    在外人看来,何建国的性子是极好的,温柔敦厚,从不与人争吵。不像祝芳白,野调无腔,大胆泼辣,与人争执从不退让。

    可作为共同生活的妻子祝芳白来说,何冬炎这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态度,没有沟通没有交流,是最令人恼火的。在这种无动于衷、不痛不痒的煎熬下,他们的婚姻迟早变成一潭死水。

    在何冬炎的认知里,父母的感情并不好,祝芳白说起父亲的时候,总是千般不是,万般不对。可他们偏偏要捆绑在一起生活,每天听着母亲自说自话,吵个没完没了。

    何建国清醒之后,问起了自己的病情。

    祝芳白千叮咛万嘱咐,要几个孩子瞒着,谁也不敢说是尿崩症,谎称是中暑了,休息几天就会好起来。

    麦收夏种季节,是农业生产一年中最忙的季节。何建国信以为真,也觉得身体没什么大碍,在床上躺了两天,闲不住了,偷偷地扛着锄头下地。没干一会儿活,一大罐白开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还不觉得解渴,没有一会儿又口干舌燥,接二连三地灌下去,肚子像个无底洞。一边喝着,一边又要上厕所。

    直到三天之后,何建国又在地里昏了过去,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好在当时现场人多,进行了紧急的救援。真是阎王殿里走了一遭,死里逃生。

    几个送何建国回家的村民讲述当时的场面,何冬炎听得战战兢兢。

    正说着,从来不登门的何建元和何秀兰也来了家里,话都还没说,何秀兰就哭喊了起来:“建国,你怎么样?我的弟弟啊……”。

    一屋子挤满了七八个人,好不热闹的景象。

    祝芳白让何春雨带着何冬炎和何秋分上山拔猪草,何春雨听话地拉着弟弟妹妹走出门,走了一段路,她喊何冬炎带着妹妹先去,自己随后跟上。

    何冬炎不答应,拉着妹妹跟在何春雨后边,三个人悄悄地趴在后门的小窗户上。

    何秀兰在众人面前抽抽噎噎,抹起了眼泪,何建元则是一脸的阴沉,写着“兴师问罪”。

    旁人知道祝芳白和何建国家里的人处不来,察觉到诡异的气氛,安慰了何秀兰几句,连忙找了个借口离开。

    前一秒还是哭得梨花带雨的何秀兰,看到走出门外的人,转眼间眼泪已经干了,颐指气使地瞪着祝芳白:“你做人怎么这么恶毒,我弟弟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让他出去干重活?你是不是盼着他早点死呢?”

    说是来探望自己的兄弟,可实际上句句都是在指责祝芳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弟弟。

    “我弟弟要是出了事情,我不会放过你的。”何建元吹着小胡子,威风凛凛的,说着就要竖起中指,将将要戳到祝芳白脸上。

    瘦弱的何冬炎,也不知道这会儿哪里来的力气,捏着拳头要冲进屋子,却又在推开门的瞬间迟疑了一下。要不再等一等,都是自家人,不至于动手吧?

    没等何冬炎迈出脚步,闻讯赶来的何夏热已经先一步撞过何冬炎的肩膀,抄起了棍子挡在祝芳白面前,眼神狠厉:“你他妈动手试试?”

    何秀兰急眼,生怕何夏热真的一棍子砸过来,连忙将何建元拉开:“你这小子,有没有一点尊重长辈的样子?”

    “放狗屁,你们也配?”何夏热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我父亲病了,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母亲!”

    何建元是个纸老虎,看着横在面前的棍子,足足有手臂那么粗,声音顿时就软了下来:“你是个小孩子,我们不和你计较。”

    祝芳白险些被何夏热的气势逗笑了,心里颇有些欣慰。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该说两句话:“都别说了,你们会照顾,把人带回去照顾就是。”

    这下子,何建元和何秀兰面面相觑,都不吭声了。

    “怎么着?还不走,留着想蹭我们家晚饭呢?”何夏热扬着下巴斜睨对面的两人,还有模有样地挥起棍子。

    何秀兰和何建元吃了瘪,慌里慌张地走了。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何冬炎躲在门后,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刚才没迈出去的脚,此刻倒像是粘在地上。他摸着自己被何夏热撞过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的。

    有那么一刹那,他在想,如果刚刚拿起棍子挡在母亲面前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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