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清这才得以知晓事情的原委。

    裕王将乔欣然送至吐蕃后,并未立刻回京,而是在吐蕃周边逗留了一段时间,至今仍未返还京城,如今甚至直接不见了踪影。

    没过多久,吐蕃周边的彝人便发起了动乱,邵斐此次前来从军正是为了此事。

    彝人势力并不庞大,几次小型的动乱被压下后,便没再翻起更大的水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紧接着吐蕃边境却同大齐起了摩擦,具体是什么事端挑起的尚且分辨不清,但吐蕃却有朝大齐攻来的架势无疑。

    “那你……”陆晏清不禁看向面前这人,心中猜想四起,忍不住说出那个最坏的猜测,“你要奔赴前线?”

    “想什么呢。”盛顾言轻声笑了,抬起手来状似想抚过陆晏清发顶,却只是微微抬起便顿住,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我去前线能做什么?既不会作战也不懂军事,我若是去了才叫给人添乱。”盛顾言说得坦荡,人各有所长,他又不是什么完人,自然有不擅长之事。

    不知为何,陆晏清听到这回答之后竟下意识松了口气,仿佛自己心中隐隐的担忧被抚平了。

    但盛顾言接着道:“我是不用去,只是却也免不了旁人要去。”顿了顿才道:“邵斐在嘉州的事情处理完后,估计不日便要启程去往陇右一带。”

    陆晏清原本还有几分讶异,随后又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邵斐先前从未和她提起过……

    盛顾言仿佛看出了陆晏清内心所想,补充道:“这调令也是近两日才下来的事情,他应当也才知晓没多久。”

    这也是他能心平气和地道出邵斐事情的缘由,这人既是要赶往边境了,他也没必要再做什么针对。

    陆晏清不禁感到心下复杂,但她又并无什么资格对此发表看法,这毕竟是属于邵斐的经历,他的想法与决定,自然应当由他自己做主。

    但她抬眸看向面前之人,不知道什么心思驱使着她开口问道:“那你呢,你又将有什么变动?”盛顾言既提起了这件事,至少总该是和他自己有牵扯的。

    “剑南节度副使。”盛顾言语气倒是平静,“不久之前刚下来的诏书。”

    “节度副使?”陆晏清不由得重复了一遍,话语中是掩藏不住的惊讶。

    这也怪不得她如此反应,从州刺史到节度副使,这几乎算是越级拔擢了。

    倒不是她对盛顾言的能力有多大质疑,而是以盛顾言如今的年纪和在官场的阅历,再加上他刚被贬来嘉州的经历,任命他为剑南节度副使实在是超乎预料。

    盛顾言一开始接到这诏书也是难掩讶异,随后才逐渐知晓了其中的门道。

    “那你不是要赴往益州?”接收了这番信息,陆晏清仿佛反应过来什么。益州乃剑南治所,盛顾言既要任剑南节度副使,便理应前往。

    盛顾言却摇了摇头,这回的事情却不同旧例那般。

    “先帝在时,也就是当今圣上尚为皇子时,曾领剑南节度使一职,当时的剑南节度副史为王重焕。”

    “后来先帝节度副使,今年八月因丁忧返乡,剑南节度副使便暂时空缺了出来。”

    “所以与其说是升任,不如说是暂代,我这嘉州刺史的职务也还保留着。”

    这样说来,倒也算不上什么过分拔擢,但陆晏清还是有一点不解:“那这原本都空缺了将近三个月的职务,为何突然让你填补上去?”

    这才是盛顾言接下来要解释的东西,他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道:“因为之前我在京城便参与过调查裕王一事。”

    “裕王至今仍未返京,甚至也明确的踪迹也无,但据言裕王如今正在嘉州。”

    陆晏清用手指了指上空,道:“是上面来的消息?”

    盛顾言颔首,要不然也不会选了他来做这事。

    王重焕算得上皇帝心腹,让他任对方的副使,既是上首之人表明对盛顾言的重视,也是给他多一层助力和传递信息的渠道。

    心下一番思量,陆晏清接着道:“于是你便留在嘉州?”

    问话刚一出口,看到盛顾言的神情,仿佛福至心灵,陆晏清转而改口道:“你要让人以为你去了益州,实则留在嘉州?”

    盛顾言赞许地点点头,他了解陆晏清,陆晏清又何尝不是一样了解他,对对方的心思,总是不用明说便已然领会。

    然而陆晏清却接着蹙了蹙眉,即便如此,依旧是对方在暗而他们在明,前路尚不可知:“你对裕王有多少了解?”

    这却是纯粹而无作假的担忧,抛却那些还未成熟的旖旎,这段时间来两人的合作与配合,已经是养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多熟悉倒也谈不上,但了解还是有的。”盛顾言坦诚道,熟悉一个人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他对裕王自然没有什么长年累月的研究,但在京城的一番调查还是使他对这人加深了不少了解。

    陆晏清点点头,总结道:“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裕王人在何处。”

    “正是如此。”盛顾言颔首,随即又道,“裕王的打算,如今尚未能说准,你平日里也留一份心。”

    陆晏清自然是答应了,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跟盛顾言近乎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样的比喻兴许也不太恰当,或者该说,不知从何时起,有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们联结在了一起,一时不注意,这丝线便衍生出越来越多,直到如今,几乎将他们彻底缠绕在了一起。

    分不开的事情,再多想也无益,有了正事,陆晏清就仿佛能够心安理得地将其替换了那些难以言明的心思。

    好像一切还如之前那般,却又有什么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

    新的诏令下来,盛顾言自然是陷入了忙碌,然而另外一人却是要赴往新的地方了。

    “陆晏清……”邵斐看向面前的女子,半晌才开口。

    陆晏清话音望向对方,莫名想到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全名。

    邵斐顿了顿,随后却很快接着道:“盛顾言这两日来寻过你吗?”

    这问题却让陆晏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心下纠结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陆晏清的反应,邵斐只是轻笑了一声,仿佛隐隐带着自嘲的意味,身体微微向后仰去。

    又有什么可意外的呢,他不是早该料到了吗?

    越想起那张让自己看不顺眼的面孔,越觉得心里不痛快,干脆放过了这个问题。

    “我要去陇右了。”邵斐突然开口。

    他原本等着陆晏清惊讶的神情,再不济至少是疑惑,对他这抛出的信息进行追问。

    然而陆晏清的反应却不如他所料,点了点头,像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就好像,她早已经知道了一般。

    邵斐这会也反应过来,仿佛明知故问道:“是盛顾言告诉你的?”

    看到陆晏清肯定的回应,邵斐都惊讶自己居然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

    但他又分明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波动,仿佛行走在河底的卵石上,尽管已经被水流冲刷得圆滑,磨钝了棱角,却依然让人感到硌人的不舒服。

    明明知道会有的答案,他却依然自作自受一般往下问道:“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希望他去,或是不希望他去,其实都无法撼动事实,然而事实有时候并不重要,他只是想听一句她的回答,不管是什么都好。

    陆晏清这会反倒放松下来,也抛却了那些纠结的心思,只是平常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我能说的很多,但想说的很少。”

    “我没有那样英勇就义的慷慨情怀,也不鼓吹所谓的牺牲,但我也没有那样只图自利,置身外事于无物。”

    “可是那是我,不是你。所有的选择,都该由你自己决定,旁人无权置喙。”

    所以她认为,在这件事上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发言权,赴边境的不是她,从军的不是她,她说再多也不过是身为旁观者的自以为是罢了。

    但邵斐却清楚意识到,这样的反应恰恰说明了,她是一个彻底的旁观者。

    他将自己的心思装扮成各种模样送与她,可她却吝啬给予一点回应。

    所以她才能那样清醒地置身事外,才能如此淡然地让他自己决定。

    邵斐忍不住心想,如果奔赴前线的是盛顾言,如果是盛顾言问她这个问题,她还会给予同样的回答吗?

    却连自己也不敢细想答案,更不敢问出口来。

    但至少,陆晏清有一点说的不错,“所有的选择,都该由你自己决定。”

    所以他对她的心意,他的渴望和追求,也是他自己的决定,就算是她,也无权驳斥。

    至于盛顾言,那就更不用提了。

    “好。”邵斐只回应了这么一个字,却似乎不止是对陆晏清的回答,更是对他自己的回答。

    邵斐站起身来,陆晏清抬眸看向他。

    她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依旧是俊朗的面庞,却比从前显得削瘦些许,轮廓间也显出更加凌厉的姿态,似乎下一刻,这人就将奔赴战场一般。

    邵斐也回看着她,仿佛想将面前之人的身影刻进心底,许久才收回目光。

    “我要去陇右了,你在嘉州,也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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