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邵世子,现在该改口称邵将军了,今日竟在此遇见。”盛顾言一来便开口问候了邵斐,面上还挂着浅笑,看上去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邵斐却分明看出对方笑意不达眼底,只是淡然道:“盛刺史。”

    倒是余氏有些诧异,随即收拾好神情笑了声道:“倒是真巧,原来谨之同邵世子也相识……”

    “早先在京中打过交道而已。”盛顾言浅笑着一语带过,这会倒是没再拿出什么兄长之类恶心人的称呼来。

    邵斐听了却不禁蹙了蹙眉,听余氏的口气,盛顾言显然并非第一次来,甚至是有着不浅的交情。

    盛顾言打的是什么算盘?正当邵斐心下思量的时候,却听到盛顾言开口。

    “阿婆最近腿脚可还有不便?我将那药浴的方子带来了,您日后不妨尝试一下。”盛顾言却没再注意邵斐,转而从怀中拿出一张药方来递给阿婆。

    余氏接过药方,看了两眼后便笑着抬头看向盛顾言:“真是要多谢谨之了,为我这老婆子费心了。”

    “阿婆先用来看看,若是有用便好。”盛顾言依旧是那副好学生的模样。

    倒是邵斐这会出声道:“老夫人平常腿脚不便?可是先前有伤造成的?我祖母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毛病,也知晓这方面的药材,老夫人若是需要的话改日便给您送来。”

    没等余氏开口,盛顾言却自然接口道:“阿婆不必担忧,这药方上的药材并不难得,我明日便可差人去给您抓药。”

    余氏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随即抬头道:“我这腿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的,改天让弄墨去抓药就行了。”

    一下子被点名,弄墨不禁有些窘促,顶着两位少爷的目光开口道:“是,这点小事便不劳烦二位公子了。”

    被扫了面子,邵斐倒也没感觉尴尬,转而把话头对准盛顾言:“盛刺史身为一州长官,为百姓之衣食父母,平时日理万机,药方既已送到,便不当再耽搁时间了罢。”

    “正是因为平日里案牍劳形,才好不容易得闲前来。”盛顾言更是脸皮厚的,哪里会被邵斐这一两句话劝退,接着用同样的话术回呛,“邵将军身在军中,军务要事更是不容耽搁,想来也不便久留罢。”

    他们一走,这人便跟了上来,虽是出于正事而随军,但同时怀揣的什么旁的心思,在他看来完全是呼之欲出。

    “这便不劳盛刺史费心了。”邵斐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缠,转而朝余氏道,“今日冒昧前来拜访,还应多谢老夫人留膳。”明面上是对余氏道谢,实际上却是冲着盛顾言而来,一来表明自己被留下用膳的待遇,二来则是指出,在这做主的乃是余氏,还轮不到他盛顾言来插手。

    盛顾言却没说话,只是浅笑着望向余氏。

    他一言不发,余氏看着他的模样,却很快开口道:“谨之想来也辛苦了,若是不嫌弃的话,便一同留下来用膳罢。”

    盛顾言当然等的就是这句话,笑着调侃道:“正好我还未用晚膳,那便多谢阿婆了。”

    余氏也露出一丝笑意,点头应下,随即又猛地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身旁未曾开口的某人:“晏清,你觉得如何?”

    自从方才拉开门看到盛顾言后,陆晏清便有预感会发生这样的局面,自己开口也无用,还不如看着他们究竟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心下一阵无奈,陆晏清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神情:“我自然是听阿婆的。”

    陆晏清这么一说,余氏便明白了她的态度,这是还没在两个中做出选择呢。

    她老人家腿脚是不灵光了,这耳目还是明亮的,她这小小一个南七巷,何德何能能让这两位将军和刺史光顾?

    就凭她这么个老婆子?怎么可能的事。这两人对她这一把老骨头确实是殷勤的态度,但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余氏轻轻摇了摇头,晏清总是有自己想法的,这事还轮不到她来干预。

    盛顾言自然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谁才具有真正的决定权,但是,能多少拉近一点距离和好感的事情,他做了又有什么弊端呢?

    邵斐都找上门来了,又摆明了针对他,他又不是什么无悲无喜的圣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弄墨,去将饭菜盛上罢。”陆晏清朝一旁的弄墨道。事情都发展成这样了,她还能有什么旁的选择不成?

    弄墨急忙应下,以往在昌陵侯府的时候,这两人错开来她还不觉得有什么,这聚到一块来,才是真的感觉什么叫气场不合。

    然而到了用膳时,弄墨才更加感觉到这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气氛。

    “晏清,从前你不是喜欢吃这虾么,嘉州少见这些河鲜,今日倒是该尝尝。”说着,盛顾言便夹了一筷子虾到陆晏清碗中。

    听这语气,倒像这菜肴是他买来的一般,邵斐不禁暗暗腹诽道。

    他却是瞧不惯这人的作风,盛顾言话音方落,邵斐便舀了一勺子豆腐到陆晏清碗中:“这蟹黄豆腐亦做得极好,表妹也可尝尝。”

    弄墨看着这饭桌上无形的刀光剑影,便感到一阵胆战心惊,她都佩服姑娘,是怎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吃下这两人夹来的东西的。

    哪怕这两人是在用自己买来的饭菜献殷勤,弄墨也不敢出声,权当自己不存在一般。

    余氏刻意没有出声,陆晏清也懒得理会这两人的把戏,这顿饭便在这样的你来我往中结束了。

    “时辰已不早了,盛刺史还是尽早回府罢,免得公中事务来寻人,却是人去楼空。”邵斐已是对着盛顾言明说了。

    盛顾言自然也是一样的话语回敬过去:“邵将军军中夜巡,更是少不了人手,还须尽早归营才是。”

    说到底,两人都没有什么留下来的理由,陆晏清没急着赶人,这两人倒是互相催着离开了。

    然而就在陆晏清目送这两人离开没多久后,回到房中,却听到窗外有声音响动。

    她原本还有些惊疑,随即却听到几声“咚咚”的敲击窗子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陆晏清走近一看,才发现窗户外那有些熟悉的人影,拉开窗户,果然是盛顾言在外面。

    从前在昌陵侯府这人便用这一套,怎么如今在嘉州还用这种手段?等人离开后又回来,怕也就这人做得出来了。

    她刚要张口问这人想做什么,却见盛顾言压低声音道:“你出来一下。”

    陆晏清不禁蹙了蹙眉,阿婆不会允许她这么晚再出去的。

    盛顾言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依然低声道:“用不了多久,你出来片刻就好,阿婆不会发现的。”

    看着这人坚持的模样,陆晏清最终还是妥协了。

    “你要做什么?”她确实不解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这人离开后又回来。

    盛顾言原本也不想这样着急,他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只要他在她身边,哪怕是冰块,也总会慢慢融化的。

    然而这是在冰块没有遇到突然加热的情况下,就像他要是在今晚没有遇见邵斐一样。

    邵斐的心思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可陆晏清却也没有明确地拒绝他。

    他往日并非那种事事都要争强好胜之人,可今晚他实在是忍不住,他迫切地想要通过陆晏清,或者是余氏的反应来体现出邵斐与他的不同。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邵斐与他在陆晏清这里受到待遇的不同。

    邵斐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可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胜利。

    甚至,至少陆晏清知道邵斐对他的心意,可却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或许也未必是一无所知,但只要他不挑明,她定然会以无知的态度来对待他。

    盛顾言太了解陆晏清了,他知道这样急切的方式对她来说并不合适,尤其是这样的时间与地点,更不合适说这件事。

    可他没办法同自己内心的欲望进行抗争。

    他试图抗争,试图按捺下心中的冲动,想用理智盖过最本质的情感冲动,可他又拿他那颗跳动着的不争气的心毫无办法。

    他根本忍不了,或者说,他在害怕,在害怕夜长梦多。

    陆晏清并非多少感觉迟钝之人,今晚他同邵斐那样明显的情感波动,自然是影响了陆晏清的,可他怕过了今晚,陆晏清又会回到从前的状态,最终沦为拖延和回避。

    他太需要陆晏清的一些反馈了,哪怕不是对他的正面反馈,也不能是对邵斐的。

    他能在邵斐面前从容回应,那是他的言语技巧和对峙反应,但在陆晏清面前,他永远是不安的、局促的、无措的,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言语就能轻易让他溃不成军。

    陆晏清手中的唯一武器,不过是他对她的爱罢了,可就这一点,他就不得不在她面前缴械投降。

    但盛顾言面上总是掩饰得极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在晚风中响起:“邵斐对你的心思,你知晓吧?”

    盛顾言没有回答她一开始的问话,但陆晏清看到他的神色,便从中清醒过来,隐隐有预感他要说些什么。

    听到他的问话,也只是低声“嗯”了一声。

    盛顾言面上少见地呈现出冷峻的神情,状似流畅地往下问道:“那你对邵斐呢?你想嫁给他,想做昌陵侯世子妃?”

    若是在她刚到京城那会,这个回答必然是肯定的。但如今,她却无法轻易地给出回答,有种莫名的力量在无形中改变着她,她的选择也并不如之前那般单一而固执了。

    沉默了半晌,陆晏清才缓缓开口,语气并不坚定:“我现在……没有这么想。”

    听到这句话,盛顾言猛地感到自己高悬着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心脏又在胸膛中猛烈地跳动,自己好像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是那么紧张,那么在意陆晏清的回答,生怕她说出了某个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他根本不敢试想那样的后果,那无异于将他打入地狱,而且永世不得超生。

    他悄悄平复自己的气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你不是想要安稳,想要金钱与权力的保障么,这些东西,也未必需要昌陵侯世子妃来给你。”

    陆晏清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周围的风声似乎也寂静下来,面前的人离自己那样近,他的声音却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又如此清晰地落在她耳畔。

    “你若是想要,渠道便唾手可得。”

    时间那样漫长,又那样短暂,她听到石子落进湖水的声音——

    “比如说我。”

    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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