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子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盛顾言,愣了一下,有些犹疑地开口:“您是……?”

    陆晏清这才意识到她先前忽略了盛顾言:“这位是我表哥,他姓盛,此次还须多谢他带我进来。”

    “原来是盛公子。”秦娘子也注意到了盛顾言身上的官袍,听了陆晏清的介绍后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了些,“多谢盛公子好意。”

    “不必言谢。”盛顾言看向秦娘子,“你刚才所说的,想要抓你回去的那些人,你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吗?”

    秦娘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只感觉应当是哪个高门豪族做派。”

    盛顾言却没有就此停住,他接着问道:“你说你是从一个地方逃出来的,那个地方,有没有什么特征?”

    秦娘子像是努力回想着,缓缓开口道:“那应当是个规模极大的府邸,我只在被抓进去和逃出来的时候看到了一点,中间一直在院子里关着……我逃出来后,发现周围是一片荒凉,不远处就是山,我走了半天才遇到了几户人家,问了他们才知道自己离京城不远。”

    “这个府邸里,应当不止你一人,而是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女子罢?”盛顾言没有丝毫不耐烦,继续问道。

    “对。”秦娘子点点头,“只是我们分别被带走后就没怎么见过了,我在逃走前悄悄察探过院子外面的情况,见到的也只是一些怀了孕的女人。”

    “怀了孕的女人?”陆晏清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她直觉这里有什么不对,“那里有很多怀孕的女人?她们也是跟你们一起进来的,还是在你们之前就来了?”

    听陆晏清这样一问,秦娘子也感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她顺着刚才所说努力回忆:“我能悄悄溜出去的机会不多,但好像每次都会见到几个怀孕的女人,她们不像是跟我们一起的,我们这一批进来的应当都在各自的院子里关着。”

    那就是之前就在这里了,听秦娘子的描述,不像是这府邸的什么主人,反倒更像是——先一批被买来然后住在这里的女子。

    只是怀孕这一点……怎么想都不太寻常,猛地想起先前秦娘子讲述的细节,陆晏清抿了抿唇,开口道:“你说你逃出来的那晚,那个来你院中的男子,原本是想……”

    按照这番逻辑,这些人买来这些女子,随后要使她们怀孕,可这是为了什么呢?

    陆晏清没有说出那个字眼,但秦娘子已然会意,她吸了口气,点点头道:“是,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敲晕那人,拿了他的玉牌逃出来……”

    话至一半,秦娘子却猛地住口,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双手抓着栏杆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有什么可以说明那些人的身份了!”

    陆晏清和盛顾言等着她继续,秦娘子稍稍冷静下来,朝两人道:“那块玉牌,我想起来那块玉牌上有个字样的花纹,或许就能够表明他们到底是谁。”说完又叹了口气:“只是我不认识那字……”

    “没关系。”陆晏清先安慰了她一句,随即带着几分期待开口,“你还记得它的样子吗?能不能画下来?”

    “是了,我把它画下来,姑娘您定然是认识的。”秦娘子目光亮了一瞬,她常年做绣活,自然对那样纹样极为敏感,但又想到了什么,“可我该怎么画呢?”

    陆晏清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可以用作纸笔的,干脆伸出自己的手来:“娘子直接在我手上比划就好。”

    “好。”秦娘子随即应下,极为认真地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着,陆晏清低头看去,随着秦娘子最后一笔落下,一个字形逐渐在她心中浮现。

    “楚?”她不由得念出声来。

    陆晏清和盛顾言对视一眼,不过片刻工夫,两人都有所联想,同时轻声开口道:“平康侯府。”

    看到对方和自己想到一块去,陆晏清点了点头,能在京城外不远建造一片大型府邸的,定然是京中哪个高门才有的实力与权力,纵观京中这些高门大姓,楚氏也不过一个平康侯府。

    但平康侯府近年来并不算朝中热门,甚至可以说逐渐冷落,势力衰微,这样大的府邸和人员采买,以及暗地里做成这些勾当,钱权缺一不可,光凭对方真的能单独折腾出来这番事情么?

    要说和平康侯府还有什么来往的京中勋贵,首屈一指的便是英国公府。

    然而两人现下也只是有几分把握,还不敢完全确定。

    只是没等两人再开口,那门口的狱丞却朝他们喊道:“时辰快到了!两位,还请快点出来罢。”

    盛顾言迅速朝那狱丞处瞥了一眼,随即低声朝秦娘子问道:“娘子可还记得,那地方在京城外的什么方向?”

    “应当在东南面。”秦娘子很快答道,随即咬了咬唇,“陆姑娘,盛公子,为我一人实在是麻烦你们太多了,只是我还有一点放心不下,不知道能否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陆晏清看到她这副模样,已然知晓她所求何事,随即开口道:“秦娘子放心罢,我已将阿瑞带出来了,这些日子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陆姑娘,实在是太感谢您了,为我母子二人做了这样多事情……”秦娘子不住地朝她道谢,话语中似有哽咽。

    门口的狱丞这会又来催道:“时辰到了!还请两位配合,快点出来罢!”

    “娘子不必如此,我们既遇到这桩事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陆晏清安抚了秦娘子两句,看着那狱丞下一秒就要进来把他们拉走的样子,迅速道,“今日时间有限,我们须走了,下回有空再来看望娘子。”

    秦娘子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临走时,盛顾言朝那狱丞手中塞了些银子,意有所指道:“还劳您照拂一二。”

    那狱丞是个上道的,掂量了两下手中的银子,露出笑来朝盛顾言保证道:“官爷您就放心罢。”

    两人并肩往外走去,心下都在思索着什么,然而却迎面遇上一人来。

    “陆姑娘,盛拾遗。”

    陆晏清只觉得冤家路窄,怎么在这里都能遇到这人?又很快想到对方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才稍稍觉得可以理解。

    然而内心依旧少许不快,她面上不动声色,上前见礼道:“见过乔世子。”

    面对这个刚来提亲,有可能成为她未来丈夫,但多半不怀好意的人,她能保持面上的礼节已经是她的教养了。

    盛顾言也跟着不咸不淡地道了声问候。

    乔鹤远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即落到陆晏清身上:“陆姑娘总是这样气,不知可收到在下的一番心意?”

    心意?陆晏清心下冷笑,指的是什么?他那毫无预兆的强硬式提亲?亏得他好意思开口,她只装作自己听不懂:“不知乔世子所指何事。”

    乔鹤远显然也看出她回避的态度,但他偏偏不想见她这副模样,故意惊讶道:“陆姑娘竟是不知吗?在下仰慕陆姑娘已久,昨日有劳苏老夫人上门替在下表达心意……”

    “乔世子慎言。”盛顾言直接开口打断了他,“事情未定,六礼未行,还请乔世子注意言行,不当言如此放浪之语。”

    “盛拾遗倒是好口才,不愧年纪轻轻便当上了拾遗。”乔鹤远这才把目光分给了盛顾言,着重强调了“年纪轻轻”和“拾遗”两个词,随即话锋一转,“只是不知,盛拾遗如此知礼守礼,又缘何和陆姑娘一同前来此处呢?”

    意思是说,他盛顾言也没什么身份和理由能两人孤男寡女同行。

    盛顾言面色如常,仿佛只是陈述事实:“身为兄长,舍妹有求,自然是略尽举手之劳,陪其前行。”

    兄妹这面大旗,这人倒是使得越来越熟练,但陆晏清显然也不会在这时候拆他的台。

    乔鹤远却只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抬眸朝盛顾言道:“盛拾遗可真是位好兄长。”又是咬紧了“兄长”一词,随即盯着对方道:“只是兄妹之间,也须有距离,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想来盛拾遗也该心中有数。”

    盛顾言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而是径直迎了上去,微勾唇角道:“这便不劳乔世子操心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滞,陷入某种隐隐的对峙中,掩藏在沉默之下的是不名的硝烟。

    还是陆晏清打破了僵局:“想来乔世子还有公务,我二人便不打扰了。”

    她自然也感受到了这气氛,这种压抑的针锋相对,让旁人似乎怯于干预,然而总得有人开口不是?

    乔鹤远这才收回目光,朝陆晏清道:“陆姑娘果然贴心,那便往后和陆姑娘再叙。”俨然是将陆晏清当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陆晏清听了只觉得不适,这人不可能没有听出她实际的意思,但却故意曲解,仿佛她和他真有什么密切的关系一般。

    亲事近在眼前,昌陵侯又表明态度要她嫁过去,再加上今日秦娘子的事情,陆晏清一下子只觉得心上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胸腔里,还不至于喘不过来气,但却是实在的不好受。

    方才乔鹤远没有问他二人来这里作甚,但他不可能不注意此事,他又身为大理寺少卿,稍一调查便知。

    想到秦娘子在牢狱中的模样,陆晏清咬了咬唇,朝身旁之人开口道:“秦娘子一事,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若说先前盛顾言心下还无定论,见了乔鹤远之后,他已然有了想法:“这件事情要查。”

    陆晏清没想到他如此果断就下了决定,盛顾言知道她的性子,她自然也明白盛顾言。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其实是同样的性格,看重自己的利益,不会多管闲事。

    先前开口问秦娘子那些问题,她以为对方只是惯性地想要问清楚事情,她已然身处其中,不便置秦娘子于不顾,但这人原本却和此事无甚干系。

    要说有关系,也仅仅因为她的缘故而已,陆晏清不由得放缓脚步,侧身抬眸看向对方。

    盛顾言也顺着她慢下步伐,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不是不想嫁给乔鹤远?这或许就是一个切口。”

    只说了她不想嫁给乔鹤远,却隐去了自己心底那些不可告人,或许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思。

    他这样说,当然也不是全然的感情作祟,即便从政治利益上讲,这件事也是个机会。

    陆晏清心下难以抑制地泛起点点波澜,然而她却很快掠过这些原因和心思,直接跳入后续的环节:“可这件事我们该从何下手?便是要找那地方,想来也难度不小。”

    盛顾言却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不知道什么心思的浅笑:“那就还要麻烦你那位表哥,我的好兄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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