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陆晏清即便心里不情愿,也不得不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她刚要低头行礼,却听得那人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你是昌陵侯府的那个新来的表姑娘?”上扬的语气,既是探究又有几分肯定的意味。

    陆晏清惊讶地抬起头,目光直直撞向了眼前的男子,却见一张风流面孔映入眼帘,她似乎先前并未见过这男子,那他缘何认识她?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开口回应:“正是小女。不知公子尊姓……”

    “我姓韩。”那人倏地收回折扇,干脆地吐出三个字来。

    除了安阳公主家的那位,京城中还有哪个韩姓的名门公子?这不就是何钰舒的那位未婚夫?陆晏清迅速反应过来,想到这一层,她对韩修则又带有几分别样的打量色彩。嗯,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却不知这人品如何。但何钰舒已和她那位表哥情投意合,想来纵使这韩修则再好,她也是不情愿的。

    韩修则看着陆晏清顷刻间细微变化的神色,不由得感到疑惑,莫非她先前认识自己?可是她连他的脸都认不出来。没等陆晏清开口,他接着问:“众人都去聆听慧远法师讲授佛经,你为何一人在此?”

    陆晏清心下却有几分尴尬,讲实话肯定是不行的,但瞎编也容易被拆穿:“我正要去听讲,却没曾想在这寺院中迷路了。”

    韩修则听了这话,却毫不掩饰地露出了笑意,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他看出来陆晏清确实是无意走到这里来。怎么说,这么个人加上迷路这个属性,竟然有种意外的可爱之感?

    “既然如此,我便带你过去吧。”他好心地提供帮助。

    陆晏清现在只感到一阵恼恨,但自己说出口的话总不能立刻打脸,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那真是麻烦韩公子了。”

    “不麻烦。”韩修则这时倒显得乐于助人起来,“能帮到陆姑娘,是韩某的荣幸。”

    陆晏清听到他这么唤自己,又见他对自己没有什么责怪之意,便也开口问出了那个困惑她的问题:“不知韩公子……先前可是见过我?”不然怎么会一下子认出来她。

    韩修则先是顿了顿,随即大方地解答了她的疑惑:“上回,乐水横街,玛瑙手串。”

    陆晏清这下反应过来了,她也将面前韩修则这张脸和上回邵斐身旁的那个面孔对应起来,只是她那时一心挂在邵斐身旁,没多注意同样在场的韩修则。

    随即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人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那他在这又是在做什么?不一样没跟众人一起去听讲佛经?但韩修则有资格问她,她却没资格问韩修则。

    真是一桩不公平的事情。但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内心想法,韩修则竟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几步。”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陆晏清有些疑惑,但她见韩修则并无恶意,还是听从了她的话语。韩修则却让她站到自己身旁,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向前方。

    他们所处的是永宁寺院内的一处空地,视野开阔,而从这个角度望去,对面正是永宁佛塔。永宁佛塔足有九层,高数十丈,用耸入云霄来评价毫不为过。而现下,空中的白云缓缓散去,阳光从云间漏出金辉,肃穆恢弘的佛塔沐浴在金光中,当真是一副佛光笼罩、普度众生之相。

    即使是陆晏清这样不信佛之人,也不禁感到一丝震撼之感。她似乎明白韩修则停留在此的原因了。

    但这庄静的氛围很快被一道声音打破:“修则!”有人在不远处唤韩修则的名字。

    韩修则和陆晏清齐齐转身望去。好巧不巧,这个人正是陆晏清特意为此来偶遇之人——她的表哥邵斐。

    邵斐原本见到好友,出声呼唤,却不想好友身旁有位女子。而当他看清这女子竟是陆晏清之时,心中忽地腾起一股不知名的强烈感受,似有怒火又似酸涩。

    “你怎会和他在一起?”他冲着陆晏清问道,竟忽略了一旁的好友韩修则。

    陆晏清当然想遇见邵斐,但那得是他们两人独处之时,现在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的场合,于是她只是道:“只是偶遇而已。”

    偶遇?呵,邵斐心下冷笑一声。那晚在竹溪边,陆晏清也是这么和他“偶遇”的,他还能不知道她打着什么算盘吗。

    “那可真巧。”邵斐作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表妹不是对佛理颇有研究,怎么不去殿中听讲,反倒来了此处?”

    陆晏清就知道绕不过这一茬,只好把先前和韩修则说过的话又搬出来说了一遍。

    邵斐的反应也是全然相同的:“那正好,我带你过去就是。”

    陆晏清还能有什么选择?她这下是不去也得去了。只是她看了看身旁的韩修则,目光中有些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邵斐看到这副情景,只觉得心中那股不知名的怒火燃得更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恼恨些什么,是因为陆晏清把算盘打到了自己的好友身上,而他不想见好友被这样一个心机深重的女子所蒙骗?抑或是其他什么他也不敢深究的心思……

    他只知道自己看着面前两人并肩而立、眉目传情的样子,心下愈发不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上来。”他作势要往前走。

    韩修则用收起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手腕,朝他两人说:“我是个不通佛理的,去听了也没意思,便不和二位同行了。”

    听了这话,邵斐的脸色似有好转,但仍是面向陆晏清,等着她的反应。陆晏清也迅速反应过来,快步跟上邵斐。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当他们到了大雄宝殿,正赶上茶歇之时。

    陆晏清目光扫了一圈,便在殿中不远处发现了萧夫人一行人等。她随即走过去,邵斐跟在她身后。

    “姨母……”陆晏清刚一出声,萧夫人就应声转过头来望向她。

    “你可是来听讲佛经的?”萧夫人已经自行为她找好了理由,“先前不是还感到身子不适,如今可感觉好些了?”

    陆晏清敢要点头,身后的一道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身子不适?什么时候的事情?”

    只见邵斐眸光盯着她,似要看出她浑身上下哪里有不适的样子。

    萧夫人看到邵斐,也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开口道:“午间时候,晏清说是胸口有些不适,便让她先去厢房里休息了。”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已经被怒火冲刷过一遍的结果,听到这样的回答,邵斐也不觉得意外。胸口不适?她估计没待多久就自己溜了出来吧?哪里像有不适的样子。

    邵斐如今反而冷静下来,他不是早就知道陆晏清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吗?满口谎言、心机深重,装病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她做不出的。

    想到这里,邵斐觉得自己内心的厌恶之情又加深了一些。

    尽管谎言被当众说出,但陆晏清面上却毫无尴尬之意,而是极为自然地说道:“许是用膳过后有些胸闷之故,现在已经无事了。”

    “那就好。”萧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来得正巧,正好还能听上下半场。”

    陆晏清听了只感觉一阵无奈,她哪里想来听这佛经?但事情到这份上,她是不听也得听了。

    “既已送表面到此,我便先行告辞了。”邵斐身为金吾卫,自然还有别的公务要做,“表妹既对佛理有兴趣,可要仔细聆听。”

    后面一句话,邵斐几乎是盯着陆晏清的眼睛说的。她既然做出装病这等事情,显然是想逃过听讲佛经一事,如此看来,她对佛学感兴趣,甚至常去陪伴老夫人左右,怕不都是做出来的表面功夫罢了。这里面,哪有一样是她真正感兴趣的?

    若是让陆晏清知道邵斐内心所想,只怕要大呼冤枉,她怎么没有真正感兴趣的?她感兴趣的可不就是他吗?要不是为了他,她哪里会来这地方。

    可惜如今却事与愿违,陆晏清只好低眉顺眼道:“表哥说的是。”

    邵斐走后不久,那慧远法师便出来了,走到了正前方处。这是下半场要开始了的意思。

    殿内布满了人,慧远法师的人气可见一斑,原本人群中不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却在见到法师的身影后,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从陆晏清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慧远法师的正脸。与邵宁婉先前在马车上的疑问截然相反,从外表看来,这位得道高僧并无什么惊异之处,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慈眉善目的和尚罢了。双目是否重瞳她看不清楚,但那耳朵鼻子嘴巴,看上去和一般人别无二样。

    慧远法师的声音很快响起,既不高昂也不低沉,甚至陆晏清感觉他没怎么用力发声,声音便自然而然地传到了殿内每一处角落。

    佛家向俗众讲经称为俗讲,有别于面向僧人群体的僧讲,简单来说,便是更为通俗易懂一些。除了法师的念讲,还配有都讲的唱词。

    听不听得进去另说,陆晏清既来了此处,总还是摆出了对法师的尊敬态度。不知不觉间,竟也一个时辰过去。

    陆晏清在蒲团上坐了一个时辰,早已感到双腿酸痛,如今结束了,她迫不及待地跟着萧夫人一道站起来。

    不像陆晏清这种极力忍受的状态,老夫人听了几个时辰的经文,却一点不觉得疲乏。她看到还留在殿中为人解答疑惑的慧远法师,朝她们几个道:“既来了这一趟,不如趁此机会求个签文,兴许还能得到慧远法师相解。”

    萧夫人听闻点点头,这也是殿中不少人的想法,已有人群向那求签之处涌动。

    对于此事,陆晏清是没有决定权的,但她本身也对此报以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便随着人群一道向前。

    她从签筒中随意抽了一支,只见那上面写了四句诗——

    “满怀冰雪映明月,好景著意为君留。天宇物华尽中州,好风青云莫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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