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是人造人。

    想起当初去生命基金会的时候,  他感觉到人造人食用的营养液很香,还特地多问了一句。然而那时候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反倒是忽略了这么一条显而易见的线索。

    “我是噩梦之主的容器。”

    合上日记本后,  宗澜的表情罕见地有些迷茫。

    因为艾子墨的道歉,也因为艾子墨曾同他说过这本日记的存在,再加上自己的直觉和看人标准,  他一直坚信艾子墨有苦衷。

    现在,  找到了遗留的日记本,  也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后,宗澜却迷茫了。

    “噩梦之主终究会降临,  这是不可避免的死局吗?”

    s015跟着他走出办公室:“是的。过去的数十次,  议长都是在寻求这个可能性,  日记本上记载了他每一次迁越时空的记录。”

    果然,  宗澜翻开后面两页,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次回溯。

    第一次回溯:南美洪水灾厄被瞒报,  发现时已经进化成s级污染源,  洪水淹没了南美联盟,造成大量人力财力亏损。与此同时澳洲山火灾厄降临,  因未能及时得到控制,进化为超s级污染源,突降天火,世界毁灭。

    第二次回溯:提前控制洪水灾厄,澳洲山火灾厄存在四个火芯,破坏掉其中两个后未发现其余两个,  最终导致另外两个次级污染源进化完成,  世界毁灭。

    第三次回溯:控制澳洲山火灾厄,  灭除四大火芯次级污染源。洪水灾厄在此次回溯中产生异变,  进化为超s级污染源,世界进入大洪水泛滥时期,遂而毁灭。

    第四次回溯:查明洪水灾厄突生异变的原因是核电站影响,提前拆除核电站,用上一次回溯的方式控制住山火灾厄。半年后,华夏联盟忽然出现一种极其罕见的疫病,感染疫病者将反复挠取自己的伤口,直至全身蜕皮而亡,疑似与剥皮教会有关。由于瘟疫灾厄仍旧未能得到及时控制,扩大影响,瘟疫在不同人群众得到了进化和扩散,最终诞生多个次级污染源,世卫组织宣告崩溃,多地陷入无组织无政府状态,世界毁灭。

    第五次回溯:及时控制瘟疫灾厄,暴力破坏模式无法根除瘟疫污染,产生了和上一次回溯的同样情况,世界毁灭。

    第六次回溯:提前召集净化型和类净化型异变者,终于成功净化瘟疫灾厄。然而半年后,太平洋忽然泛滥,海啸席卷了所有大洲的沿海城市,未能得到及时消息撤离,几乎全军覆没。直至大陆被淹没前,都未能查清原因。

    分明都是三言两语,却看得人胆战心惊。

    宗澜很难想象,艾子墨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每次结束回溯后,提笔在日记本上写下这行字的。

    一个世界的命运,最终减缩成这么寥寥几行,记录在苍白的纸页。

    第十一次回溯:由于太平洋范围过大,整整五次回溯才终于在海啸灾厄爆发前确定青铜机械城具体位置。坏消息是,这是一座会移动的海上之城。

    第十五次回溯:没有办法同海啸灾厄抗衡,举全世界之力也无法突围,世界毁灭。

    第十六次回溯:得到情报,净化型能力者对青铜机械城灾厄有奇效。正好应了预言中的那句“净化型才是开启新世界的奠基石”,然而先前耗费太多资源,导致未能破开青铜城外围,或许我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第十七次回溯。这篇回溯最长,足足有三页。

    开头不像过去那样三言两语,反倒更像一篇回忆录。

    [我见到他了宗厉久的孩子,之前只是差人照顾,并未亲自得见。他很像他的父亲,然而因为宗厉久的缘故,我很难再相信其他人,或许是他临死前的确

    没有其他的意思,是我想多了吗?]

    [多次回溯,我一直避免拖入更多的无辜人,但事实证明,他的确是弥赛亚。多次回溯的灾厄也表明了,净化型异变者的作用比我想象中还要大。我再次清楚意识到,我只是人,不是神,我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这一段出现了一点墨迹,好像停顿了很久。

    [之前的防备是我以政客直觉代入太多,因为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心中莫名涌起的亲切,但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没有其他的私心,是最好的救世主人选,然而我的心中仍旧充斥着莫名的不安,或许是我忽略了什么]

    [我终于知道我忽略的是什么了,宗厉久曾在时,在人造人领域上取得了技术性革新突破,创造出来的人造人不仅人类更加优越,然而却缺少感情。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宗澜的确是他创造出来的人造人。不仅违背了人造人制造的原则,仅仅为其私欲而诞生]

    [终于,那个最不好的预感验证了。宗澜和我的基因匹配度高达90,宗厉久将他托付给我,绝对不仅仅是帮忙照顾这么简单]

    [他是噩梦之主的容器]

    最后一行文字停顿在了这里。

    过了很久,又是一行颤抖的字[我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从字迹上来看,在发现了l便是噩梦之主降临的容器兼自己的血脉后,艾子墨面临着许许多多的选择。

    首先,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便是亲手杀死l,像亲手杀死宗厉久那样。

    不得不说,宗厉久的确是一个玩弄人心的好手。当初他明明清楚,即便自己坏事做尽,艾子墨也狠不下心杀他。

    “很多人都认为议长是一位铁血无情的政客,但其实他并不是。”

    s015低声道:“在认识议长的时候,他也会流泪,也会流血,也会疼痛,他是人,不是一座无坚不摧的雕像。”

    也正因如此,艾子墨才无法原谅杀死宗厉久的自己。

    宗厉久正是算清楚了这点,才会故意将那份损坏的文件藏在修道会里,期待着某一天,艾子墨看到那份基因检测文件,看到那份人造人培育文件后,将会露出怎样痛苦的神情。

    如果亲手杀死l,那艾子墨将永生活在杀死曾经的爱人和孩子的苦痛中。如果不杀死l的话,世界只会毁灭,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信念不过一场空谈。

    “他把日记留给我,告诉我这些真相,是想看到我自杀吗?”宗澜问道。

    “议长之所以选择死亡,正是因为不想看见你自杀。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一直打算将这个秘密保留到死。虽然很多时候不说,但知晓自己是人造人,过去记忆其实是没有而不是失忆这样也太残忍了。他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只是另一个你的出现,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情绪,那天晚上回来后,议长的情绪很糟糕,他连着好几天没有睡,终于默默做下这个决定。”

    s015解释道:“所以,不要再说什么自杀的傻话了。议长放弃了他一直以来的追求,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呀。”

    可这算什么好好活着啊。宗澜想。

    世界都要毁灭,他都要变成噩梦之主了,还能算好好活着吗?

    “往好处想想,议长这么多次回溯,都是在噩梦灾厄降临之前。”s015安慰他:“你的能力经过开拓,或许可以主导噩梦灾厄呢?毕竟在此之前,污染源都更像是聚合物,没有自我意识。”

    老实说,s015这番话简直毫无说服力。

    人类的确可以主导污染源,但那是建立在污染源弱小的情况下,异变者的存在,就是因为他们可以自由支配自己体内的污染源力量。

    可那是灾厄!不仅

    是灾厄,还是五大灾厄里最为可怖的那个。

    宗厉久亲手创造出宗澜,毕生夙愿就是看噩梦之主降临。他可能会留下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漏洞吗?答案是否定的。

    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长死或者短死罢了。

    “我知道了。”最终,宗澜还是收起了日记本。

    s015:“你要将这个事情告诉另一个你吗?我能感觉到,他对你很好,也很在乎你。当然了,因为自己曾经经历过那样的痛苦和绝望,所以才不会想另一个自己也体验一遍吧。”

    橘色猫猫显然并不知晓宗澜和l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而是凭着自己直觉。

    “议长在临死前,还有一句一定要我代为传达的话。他此生最愧对的人便是另一个你,不管理由多么充分,多么冠冕堂皇,造成的伤害已经存在。原谅他,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后,因为恨比爱更简单,孩子。”

    若是艾子墨将这一切如实告诉l,打着大义凛然的名头,当时作为救世主的l一定会同意为全世界人类牺牲自己,流放进s001里。

    可那样的话,才更算卑鄙的利用。在那样荒芜的空间里,若是没有仇恨,l或许也坚持不到现在。即使这个办法太过残忍,但恨的确更简单。

    宗澜颔首,没有再多说,重新坐电梯离开。

    离开时,他最后看了眼偌大的办公室。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l仍旧站在艾子墨的棺椁旁。

    “回来了?”听见宗澜回来的声音,他微微侧身,神色辨不出喜怒。

    “嗯。”宗澜点了点头:“走吧。”

    他好像忘记s015要他代为传达的话那样,从始至终,一句也没有对l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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