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老爷子已经去世,但余威犹在,这“咚咚咚”三下响声,足够让王家祠堂的人毛骨悚然。

    果然,王家祠堂的人突然听到“咚咚咚”的三声响,都以为是老爷爷又活过来,吓得都停止了忙活,一齐回过头朝老爷子的遗体望去。

    见老爷仍然躺着,而是秋霞站在一米高的天井围墙上敲烟斗,他们知道是虚惊了一场,便不予理睬,继续搬东西。

    秋霞见大家不为所动,于是摘下手腕上的一个金手镯,高举过头顶,一只手拿着老爷子的铜烟斗,继续在围墙上敲了三下,然后放开嗓门大声说道:“尊敬的长辈们!尊敬的叔叔伯伯们!尊敬的婶婶姆姆们!今天的事情,本不该秋霞一个出嫁之女来说三道四。但是,我实在是不忍心您们这样对待您们的父亲母亲,我的爷爷奶奶。如果说您们是因为奶奶把唯一的金手镯给了我的话,那么好说,明天我就把金手镯去当铺换成大洋,然后把大洋用于爷爷奶奶的后事上。现在,我只求长辈们替爷爷奶奶抹妆、穿寿衣、下榻、入殓,不要让爷爷奶奶的遗体被苍蝇去爬了,您们难道没有闻到臭味吗?从爷爷奶奶咽气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时辰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要生蛆了。”

    大家见秋霞手上举着金手镯,又说把金手镯拿出来料理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后事,这正是大家所希望的,就都肃静下来听秋霞说。

    秋霞见状,接着说:“尊敬的长辈们,请不要说爷爷奶奶对那个好,对那个不好,爷爷奶奶辛苦一辈子,都是为了我们,我们没有理由不让爷爷奶奶一路走好,入土为安。也不要说谁养活谁,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叔叔伯伯们都有功劳,都辛苦了。如果叔叔伯伯们要说,爷爷奶奶偏爱秋霞和秋霞的父母,那么我承认,没有爷爷奶奶的呵护,就没有秋霞的今天。如果叔叔伯伯们实在不愿意料理爷爷奶奶的后事,那么,就别怪秋霞逞能了,秋霞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爷爷奶奶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不过,秋霞相信我们王家祠堂的人,个个都是孝子贤孙;都是要面子的人;都是愿意把爷爷奶奶的后事办得风风光光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就先把爷爷奶奶的后事办了,关于钱的事情,陏大家的心愿,愿意出多少就出多少,不愿意出的也可以不出,只要出一份力、尽一份孝就行了。”

    王思善、王思儒、王思安听了秋霞这翻话,首先是感到羞愧的,但又转念一想,反正老爷爷和老太太把好处都是给了她,陪嫁的家具都是红木的、被面都是缎子的、棉絮都是高级的,一个石灰窑少说全给秋霞当了嫁妆,还有手上的金手镯,都能比得上一条“小黄鱼”了,由她料理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后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异口同声的表示:“我就尽一份孝、出一份力吧。钱,我是真的没有。”

    王思义看了王思福一眼。哽咽着说:“三哥,你出不出,你们都不出也行,反正我把我这一份出了。还要侄女来替咱埋爹埋娘,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出,谁说我不出。不过既然秋霞说了,不想出钱的可以不出,但爹和娘那五百二十一块铜钱和两块大洋,还有一对玉手镯,拿出来公用,用完那些钱以后,我再出。”王思福说。

    王思安双手往腰间一扠,唾沫横飞的说:“那些钱不能拿出来用,那是我们兄弟的钱,难道一个石灰窑还不够埋爹埋娘吗?三哥、四哥你们愿意出钱,我也不拦着你们。不过那五百多块钱不能动,谁敢动我就跟谁没完。”

    季贤实在听不下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拽着秋霞就往外走,边走边说:“秋霞,他们做儿子的都可以不管,关你什么事呢?走,跟我回去,管他臭也好,生蛆也好,反正臭不到我们。”

    “不,”秋霞撕心裂肺的哭喊道:“放开我,要走你走,我是不会不管爷爷奶奶,跟你一走了之的。”

    季贤也来了脾气,放开秋霞,气愤的说:“你就管到底吧,我走了,别指望我会帮你。”

    秋萍见姐夫要走,从东北屋的后门冲到到西北屋,大声说:“娘,你也不出去看看,一家人欺负姐姐,姐夫都被气得丢下姐姐,一个人走了。”

    “啊!你说什么?”于韵妹这才打开私厅门冲进中厅,走到满脸泪痕的秋霞面前,抓住秋霞的胳膊,哭着说:“秋霞,他们把你怎么了?叫你回屋去,你就是不听,走,现在跟娘进屋去。”

    秋霞甩开母亲的手,用烟斗对着栏杆猛敲三下,嘶哑着嗓子说:“给爷爷奶奶净身,穿寿衣,下榻。不要你们出一分钱分,全我出。”

    秋霞这一声喊,出乎意料的发挥了作用,大家不再争吵。打水的打水,净身的净身,穿寿衣的穿寿衣,找门板的找门板,一下子就忙碌开了。

    所谓“下榻”,是在死者净身后,换上寿衣,然后放在门板上,等待从外面赶回来的亲人见最后一次面,然后再入殓。

    等到两具尸体均已净身,穿上寿衣下榻后,已经是下午五时整。鉴于天气炎热,秋霞建议先入殓,等两个姑妈回来了再封棺。

    秋霞的这个建议,得到了王思善六兄弟的赞同。反正棺材在老爷子花甲之年就准备好了,一直放在大厅用来装番薯丝。

    于是大家动手抬棺材,首先把棺材里的番薯丝倒在箩筐里,在两副棺材里各放入石灰和草纸包,再将两副棺材分别用长板凳架起来,按照男左女右的顺序并排放在大厅的上半厅。

    然后将两具遗体双双入殓,盖上寿被,合上棺材盖,等着两个姑妈回来看最后一眼之后,再封棺。

    爷爷和奶奶入殓后,秋霞又对四伯父说:“四伯,您看派谁去两个姑妈家报丧,时候不早了,这个时候去,恐怕还是要到天黑才能回来。”

    王思福自告奋勇的说:“我去,我走得快。”

    “好,两个姑妈家不同路,您和二伯一起去吧,一个去大姑妈家、一个去小姑妈家,您和二伯分头行动,去吧。”秋霞向三伯父挥了挥,接着又对四伯母和三伯母说:“三伯母、四伯母,您们俩做晚饭。”

    “好嘞,”三伯母和四伯母答应一声,就去了厨房。

    秋霞又跟四伯父商量说:“四伯,您看请谁来搭灵堂呢?”

    “搭灵堂这种事,家里这么多人,我们自己搭就是,还请什么人呢?”王思义看了看王思善和王思礼说:“大哥、老五你们说是不是?”

    王思善和王思礼点点头说:“那是当然的。”

    “好吧,那就有劳大家了。”秋霞说完,又走到天井旁,站在围墙上,就像周瑜点将一样,严肃地说道:“仲书哥,你辛苦一趟,去请道士。仲荣哥去请锣鼓队。仲秋哥去请唢呐队。仲景哥去请哀乐队。明天早上,道士、锣鼓队、唢呐队、哀乐队务必到场。仲财哥,你去扛子帮租龙杠(抬棺材用的粗圆木)。满叔去租桌椅碗筷。仲奇哥去请炊事班。大伯母、二伯母、三伯母、四伯母和我娘哭灵。爹,您就负责写挽联、祭文、碑文。满婶和妙苗嫂嫂端茶倒水,接待客人。”

    与此同时,独自回到朱家大院的季贤,一五一十地跟母亲朱太太讲了王家祠堂所发生的一切。

    朱太太听后,大骂季贤说:“有你这样做丈夫的吗?还不快去把秋霞接回来。”

    “我不去,又不是我不要秋霞回来,是她自己不肯回来,您是没有看到,秋霞的叔叔伯伯有多不要脸。特别是他满叔,简直就不是人,我懒得去看他们的脸色。”季贤气愤的说。

    朱太太叹了口气说:“唉!贤儿呀,说明你还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这种事情娘见得多了。娘这里还有一条“小黄鱼”,你爹给我的,拿去给秋霞用。不要把手镯卖了,这是奶奶给秋霞的传家宝,她一定要留着。你去帮秋霞把她爷爷奶奶好生埋葬了,王老先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啦!想不到也养了这样一帮不孝子孙啊!”

    季贤本来就放不下秋霞,但是憋着一口气,又放不下面子来。听了母亲的话,他看了看怀表,已经是傍晚六点了,于是骑上枣色马,就往王家祠堂跑。

    待他跑到王家祠堂时,正好看见秋霞点将的那一幕,更加打心眼里佩服自己的妻子、喜欢自己的妻子、爱自己的的妻子了。

    “女将军,分我做什么呢?”季贤打趣说

    秋霞见丈夫又来了,从心里由然而生出一股喜悦之情。她瞟了丈夫一眼说:“在料理爷爷奶奶的丧事这段时间,你负责本少奶奶的接送工作。”

    “是!”季贤回答响亮,并给妻子行了一个军礼。

    秋霞把一切安排妥当,从围墙上跳下来,看看天色已晚,于是交代四伯安排人守灵。之后就告别父母和亲人,跟丈夫回朱家大院去,准备明天早上再来。

    两人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季贤就把母亲给他的“小黄鱼”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秋霞的眼前晃了晃说:“亲爱的,一条小黄鱼够吗?”

    秋霞感动得一下子就打开了眼泪的阀门,扒在丈夫的肩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季贤,谢谢你!也替我死去的爷爷奶奶谢谢你!”

    季贤一把将妻子搂在怀里,深情的说:“傻瓜,夫妻之间还说什么谢呢?再说也不是我给你的,是娘叫我给你的。娘说,别把金手镯卖了,那是奶奶给你陪嫁的嫁妆,是传家之宝!留着吧,做个纪念。”

    秋霞听了丈夫的话,更加哭的厉害了,本来只是泪流满面,一下子就变成泣不成声了。

    季贤把她抱上马。她紧紧的依偎在丈夫的怀里,一种强大的幸福感与安全感,填满了她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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